數落、指責讓母女關係疏遠，改善溝通要先理解對話中的「非語言」訊息

文／孫廷沇

關於那些傷人的話

心理學家阿德勒（Alfred Adler）認為，當孩子在「過度溺愛」、「疏於照顧」的環境下成長，或者擁有「器官缺陷」，在調整解決人生問題的方法時，通常需要借助他人的幫忙。同時阿德勒也指出，這樣的環境的確會賦予人們錯誤的人生觀。

教育孩子時，我認為最重要的態度是讓孩子不怕失敗與失誤，不輕易地感到挫敗，也不隨便怪罪他人與環境。為此，我採取的方式是情感上的指導，自卑感較重的孩子們，在遇到挫折的瞬間，往往選擇放棄或逃跑；而在父母過度寵愛下長大的孩子，也多半有相同的行為傾向。

我的母親，也就是孩子的外婆，比起身為母親的我，和孩子相處的時間更長，也是孩子的主要養育者之一。事實上，我的母親在語言表達方面，比起肯定的話語，更常使用負面的字眼，像是「不准」、「不可以」等等的話來禁止孩子的某些行為，或是會說「還不是因為…」、「真是受夠了」之類的消極用詞。我非常不喜歡母親的表達方式，或者完全不想聽到。

在委託母親分擔我的育兒工作裡，大多時候不用太過擔心，只希望母親能夠不要對孩子說出那些我在成長過程中，最討厭聽到的負面字眼；不過，儘管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我卻經常從孩子口中聽到自己被母親教訓或是責罵的經歷。

彷彿害怕相同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一樣，每當此時，我總會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在精神暴力下長大的孩子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接著頓時陷入恐慌，感到無比憤怒。我帶著難過的心情詢問母親：「媽，妳是不是對著荷允發脾氣，催促她動作快一點？孩子當時應該是太傷心了，還跑到我這裡大哭。」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母親的臉色，盡可能以和緩的語氣表達，當時在我看來分明是委婉溫和的語調，對母親而言，聽起來卻不太舒適，像是在責怪她一樣。

這個時候，母親總會說：「做錯事本來就應該教訓，所以我才說了她幾句！」、「什麼？我哪有說什麼啊？」以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不滿。在母親答應幫忙照顧孩子後，一直有類似的衝突經常發生，母親與我的關係也因此越來越緊繃，經常一氣之下歇斯底里地開始收拾行李，做出抗議。

就這樣，我說的話經常在無意間成為我和母親關係惡化的元凶。一般而言，在所謂的人際關係中，一個人的想法與意見會被他人以何種方式理解、呈現與傳達，取決於個人的溝通類型。事實上，這樣的說法一點也沒錯，在母女關係中更是毫無例外。如果想與女兒、母親，又或者是其他人，透過良好的溝通建立連結，享受關係中所帶來的快樂，必須先有意識地察覺自己在對話時，經常使用的表達模式。

經驗性家族治療的權威維琴妮亞．薩提爾（Virginia Satir），將溝通類型分為五類，分別是能進行有效溝通的「一致型」，以及無效的溝通模式「討好型」、「指責型」、「超理智型」、「打岔型」。

四種無效的溝通類型

2.指責型：這類型的人則希望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個強者，因此經常透過欺壓或批評別人，以及抱怨周遭環境作為自我保護的手段。他們充滿攻擊性的模樣，外表上看起來兇狠粗暴，某方面來說，甚至看起來自信強大，但實際上，他們的內心十分害怕受到他人孤立，或害怕被當成失敗者的懦夫。

3.超理智型：這類型的人，不論是對於自身或是他人都毫無興趣，一副漠不關心、冷淡的樣子，只追求於事情的合理性和解決問題，以這樣的態度來找出最符合邏輯、最理想的方法。在任何事情上一絲不苟、力求完美的傾向，讓他們十分理智，看起來像是一群沉著理性的人。然而，他們對他人總是帶著強烈的不信任感，內心可能經常感受到一個人的寂寞。

4.打岔型：是指無法集中於對話本身，過度地追求「愉悅感」，因此容易遭到他人白眼的溝通類型。比起在充滿壓力的情況下針對議題進行思考並解決問題，他們往往會因為無法忍受當下難受的情緒，而將注意力放到毫無相關的事物上，或者試圖轉移話題，比起認真溝通，更傾向於透過不停製造混亂，來分散對於話題的注意力。這類型的人，可能會在心中抱持著自己沒人關心、不被接納的負面想法，而陷入強烈的孤獨感。

這四種無效溝通類型的人所共有的特質，就是擁有低自我價值感。自我價值感低落的人，害怕表達自己真實的感受，並在自我保護之下，無條件地接受他人的意見；或者相反地，表現出批評、漠視的態度。為了建立穩健的關係，並好好地維持，我們必須採取「一致型」的溝通態度，也就是說，必須訓練自己能夠準確地察覺內心真實感受，並以真誠、合適的話語表達，將自己身上所發現到的無效溝通類型，轉換成更接近於「一致型」的溝通模式。

我的母親是長女，家中共有七個兄弟姊妹，沒有讀過太多的書，也並非含著金湯匙出生，成長過程中，不僅必須把許多東西讓給年幼的弟妹們，結婚後還得忍受艱辛的婆家生活。在過往人生中的許多面向，犧牲與放棄對於媽媽而言，簡直是家常便飯。我在修諮商課程時，也自然而然地能猜到媽媽屬於「指責型」溝通類型。在那之後，理解母親表面上傳達的話語時，開始多了一個前提，那就是：「這並不是母親的真心話。」

對於行動較為散漫的女兒來說，每天早上外婆「快點！快點！」的催促聲，聽起來多少有些指責的意味。上了年紀、聽力逐漸下滑的外婆，一副扯開嗓門催促孩子的模樣，也會讓孩子害怕得縮成一團。外婆只要孩子一不符合期待，就會開口責罵，而那些批評的話也會降低孩子的個人價值感。

要放下這些對於母親的批判與評價非常費力，即使到了現在，當發生某些事情時，也會讓我頓時既慌張又憤怒。儘管如此，我也正在努力學著撕下貼在母親身上的標籤。因為我明白，母親的指責型溝通模式，其實意味著母親正在經歷「我也很寂寞」、「我直到現在，沒有一件事做得好」、「我這個年紀什麼也做不了」、「我不想被女兒、孫女們瞧不起」的內心掙扎。

最近，我開始找出那些母親使用的詞語背後所包含的隱藏訊息，並認真地向孩子說明，我告訴孩子：
「外婆催促妳、要妳動作快一點，不是討厭或是受不了荷允，是因為擔心荷允上課會遲到才會那樣！」
「外婆大聲說話不是在罵荷允，是因為外婆現在耳力不好。耳力不好的人會擔心別人聽不見，所以常常大聲講話。」
「外婆也會有生氣的時候，大人們遇到不順利的事會生氣，也會不安。那些話都是在這樣的心情下，不小心說出口的。外婆絕對不是因為不喜歡或是討厭荷允才罵荷允的，知道嗎？」

為了避免母親所採取的溝通類型讓孩子產生誤會，我經常將母親沒有說出口的內心話，用孩子能夠理解的方式向孩子說明，擔任母親與女兒之間的調停者，充分地理解非語言訊息，在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之中釐清詞語所包含的涵義與本質，因為對話是由表面的涵義與訊息下隱藏的潛在本質組成。

「做錯事就應該教訓！」母親所說的這句話，表面上包含「養育孩子，當然得好好教訓」的意思。但其實，這句話背後隱藏的本質是「孩子如果沒有得到適當的管教，會變得沒有教養，我擔心將來可能會阻斷孩子的才能。」

沒有任何人希望在關係中受到傷害。尤其，倘若受到傷害的是自己的孩子，又或者造成傷害的是自己的母親，更是會讓人無法接受。曾經受過傷害的人說出口的話，特別容易令他人受傷，內心受傷的前提下說出來的話如果不容易改變，其他人就必須專注在話語本身所隱藏的本質，避免受到傷害，因為這一種隱藏訊息也是建立與促進雙方連結的關係訊息。

經由這樣的過程，透過努力互相了解彼此，雙方對話也會一點一點改變，或許我的母親一輩子的說話習慣與方式，也因為這樣漸漸地產生變化。我發現母親開始主動詢問孩子的心情，也會因為擔心孩子受到驚嚇，向孩子解釋說出那些話的當下情況。有時還會抱抱孩子，給予安慰。在我們放棄關係之前，應該再一次相信彼此在情感上的交流互惠。

●本文摘自采實文化之《我和媽媽疏離中：互相依戀卻感到窒息，剖析母女間矛盾與疙瘩的心理學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