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好薰×吳沇慈/尋找光明的黑眼睛

薛好薰認為學生沇慈所寫的文章像玉的原石一般,隱隱透出光芒,只待好好琢磨。 記者黃義書/攝影
薛好薰認為學生沇慈所寫的文章像玉的原石一般,隱隱透出光芒,只待好好琢磨。 記者黃義書/攝影

薛好薰/尋找光明的黑眼睛

批閱學生週記是我喜歡的時刻。有別於命題作文的拘束,週記裡常是生活細瑣、人際關係的糾葛……

滯悶生活中的光點

●薛好薰

看著台下的學生,常常聯想起顧城的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台下深邃的眼睛面對升學關卡、不確定的未來、人生意義的追尋……種種沉重壓力,像似被困甬道,在暗黑、滯悶中摸索前行。有什麼事物可以提供他們一些光點,讓生活不如此慘澹?而隨著光點逐漸匯聚,成為科幻片中那道可以瞬移到另一個時空的光束,逃脫甬道,暫時躍升至海闊天空的世界。或者,光點匯聚成一把照明,可以高舉著看清自身處境,指引走出眼前的艱難時刻。

而那些光點,無疑是書籍了。古今作者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淬鍊各種幽微情感、哲思、物理,以各種書寫形式展演出來,都是闃黑中的亮點。

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喜歡閱讀,而且擔任的正是國文教學工作。所閱讀的也不限縮在文學,有著雜食的閱讀胃口,將接觸的種種書刊融入教學的相關課程做補充。同時也推薦自己所閱讀過的,作為學生的寒暑假讀書心得寫作書目。當學生表現優異時,再以贈書作為獎勵。只希望轉介這些光亮,陪伴著黑眼睛們度過孤寂徬徨的青春。

藉著閱讀擺脫日常的侷限、拓展可能,而寫作則是對生命的思索與重整,兩者是中學生重要的學習課程。然而寫作題材一直是學生的困擾,常有人面對限時限題的考試作文時,慣性地堆疊些揣摩閱卷者口味的制式架構與內容,較少個人化的經歷與深省。為了讓學生思路較寬闊、多元,從生活中著手題材的挖掘、思考、淬鍊與積累,學習重新審視習以為常的人事物,於是對所任教的導師班學生安排了寫週記的作業,以此當成寫作起手式。

批閱學生週記是我喜歡的時刻。學生書寫內容也有別於命題作文的拘束、刻意,週記裡常是生活細瑣、人際關係的糾葛,有時是天馬行空的雜感……,字裡行間洋溢著不同的性情與才情,常見個性嚴謹的學生寫起週記也一絲不苟,毫不意外,但也有平日總是沉默的獨行俠、或面無表情的酷冷少女,令人訝異地也以書寫開啟一條縫,讓我窺見年輕生命的悲喜。

她的文章像玉的原石一般

面對好不容易敞開的縫隙,斟酌著給予相應的回饋,有時安慰,也許事情不像他們所以為的無路可退,總可以轉圜;有時提問,文字中粗略的細節、含糊的情感表達、尚未釐清的思緒,也許是阻礙他們看清的薄翳。一篇篇週記涵括了自我、人我、物我各層面,是敘事和思路的訓練,也是散文訓練。而許多原屬於個人的祕密和苦悶,有了見光的機會,慢慢地,當學生願意攤開來晾曬,也就漸漸縮減了黑暗。

除週記之外,常鼓勵任教班級從高一開始參加校內文學獎比賽,投稿新詩及散文二類。投稿之前,學生已有平時閱讀的積累,加上從課文選錄的琦君〈髻〉、張曉風〈詠物篇〉、廖鴻基〈丁挽〉等各類題材的文本分析中學習寫作技巧;新詩的創作則額外補充現代詩作,以及練習從報章廣告剪下的文字重新拆分、組裝,產生詩意。具備基礎之後開始創作。有時學生帶著未完成的作品來諮詢意見,經過一番問答、建議,較能掌握寫作方向;有時學生利用原先週記的題材擴寫成散文,多次修改之後,大都可以交出作品。有了較長篇幅的寫作經驗,學生較能跨越以往對寫作字數的自我設限。

經過許多年,我才遇到了沇慈。

沇慈所寫的文章像玉的原石一般,隱隱透出光芒,只待好好琢磨。難得的是她在面對繁重課業的同時,能耐心地接受我的退稿,不斷修改,而每次交出的稿子總是令人眼睛一亮。她的心思細膩柔軟、想像豐富、喜歡文藝、耐心打磨文章等等,這些寫作者的特質都具備了。因為興趣廣泛,當時正考慮申請幾個大學科系,而因為寫作與得了幾個重要獎項,遂多了一個選擇。

期待沇慈持續創作,為生命各個階段留下軌跡。身為教學者和創作者,我了解「寫」與「不寫」都有各自的原因,但沇慈可以把「不寫」當成「寫」的積蓄時刻,最後仍會驅使妳繼續走在創作之路,成為後來者尋找的光亮。

吳沇慈/文學跑道上

老師密密麻麻在我的文稿上面刪修的紅色墨水,延伸拉展成操場跑道,

拔腿狂奔在上頭的思緒熱血沸騰,那樣的鼓舞直至現在仍然沒有冷卻……

那些坐在國文科辦公室的下午

●吳沇慈

十年前的夏天,我升上高中後第一次得到文學獎,當年只是高二生的我看著銀行帳戶的幾千塊時,才深深驚覺文字確實有重量,承載我的歡欣悲傷可以被別人閱讀肯定,甚至化成一顆顆晶瑩飽滿珍珠般的零躺在我的銀行帳戶,實在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

高中時期的我不能說是很用功的學生,數學努力過後還是得到爛成績,索性不讀了,物理怎麼也搞不明白,於是上課就放空了,餘下的時間我就一本接著一本讀課外書。日光燦爛,我的高中母校培育體育人才很是厲害,四百公尺的紅色操場總是充滿訓練的人潮,鮮豔的各式緊身運動訓練服包裹青春的肉體那麼生動,金屬製的助跑器曬得閃閃發光,太多比讀書好玩的事情。可惜我對運動一竅不通,對我而言,想要摩拳擦掌的地方在圖書館,那裡才是我的大操場。那時好薰老師早就已經開始寫作,也已經出過書、得過好多大獎。

去年夏天好薰老師退休了,我跟高中好友回學校看老師,回憶起坐在國文科辦公室的下午,老師逐字逐句跟我討論我的文章,那時候覺得平凡的日常,現在想起來才能看見其中難能可貴的地方。大學期間我在作文才藝班改作文賺點生活費,我當時二十歲,跟小六學生其實也才相差八歲,我知道每個年歲有自己的課題跟煩惱,然而一開始面對千篇一律的小學生作文時,還是偶爾忍不住想要求饒,一部分的我耐著性子勸說不一定聽進我勸說,或是未必理解的小學生,一部分的我想起少女時期寫下的諸多文字在老師眼中不知道有多青澀而感到羞赧。

我的老家在深山中,Google map說從我家走到最近的便利商店要兩個半小時,因為光纖網路的進步,直到我上國三那一年,中華電信才終於可以來我家牽網路線,過去的電視訊號沒有那麼好,我又對運動提不起勁,以至於在家中能夠娛樂的選項自然而然的只剩下閱讀。因為有閱讀習慣而收穫的很多讚美,我想要是我家再往市中心一點,可能就一點不剩了。作為消磨時光的方式,文學以一種刪去法的最末、無可奈何的姿態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寫下的文字,並不是有去無回

高中時候的我可以說是憤世嫉俗,總是看見不公不義,想要推翻挑戰的事情很多,即便看不順眼的事情很多,但我還是藉由閱讀及寫作得到許多出口,我讀的書教會我不要輕信眼前的事情,我的親眼見證可能是一種以管窺豹,但年紀太輕的我還沒來得及學會要怎麼以更加廣大的眼光去看待這些不順遂,書上有寫,但我還不會,十年之間,有些我以前喜歡的書,現在不願意再翻開了,有些從前看不懂的書,現在可以理解了。文學作為一種學問、一門技藝,我真正感覺到它值得我投注大量時間精力,其實並不是什麼浪漫的瞬間,而是一次次得獎過後,我明白我所寫下來的這些文字並不是有去無回的,被我的心澆灌長大的文字,可以有來有往,能夠被流傳以及看見、到遠方見我未曾謀面的人。

考高中那一年我本來要考語文實驗班的,可惜成績差一點沒有如願,於是來到了好薰老師的班上,這是我最大的幸運之一,因為沒有老師我不會如此安心的探索文學及嘗試寫作,也沒有人會跟我討論我鍾愛的文學,老師溫暖的鼓舞,密密麻麻在我的文稿上面刪修的紅色墨水,延伸拉展成當年的操場跑道,拔腿狂奔在上頭的思緒熱血沸騰,那樣的鼓舞直至現在仍然沒有冷卻,很開心到現在還能有機會和老師合作。

感謝老師願意讓我去探索我自己的祕境,並給我好多的指引,很幸運的可以作為老師的學生。

薛好薰(左)和吳沇慈。 記者黃義書/攝影

薛好薰

對事物充滿好奇,像一隻蜜蜂,在繽紛的世界不斷飛旋、探索。登山、潛水、種花、生活……經過的路線構成了心理地圖,趁著記憶深刻時跳出的「搖擺舞」是《海田父女》、《輪到寂寞出牌》、《潮聲》,以分享彼處的馨香。

吳沇慈

第十四屆散文獎首獎

吳沇慈,「沇」讀「ㄧㄢˇ」,以前我都跟別人說:「跟眼睛的『眼』同音。」現在我都跟別人說:「對,我叫吳允慈。」現在在私立小學當國語老師,專長是把搗蛋的學生換成班上桌上型電腦的桌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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