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育萱×張逢恩／咫尺間有Supernova與啟蒙的那束光

高中的文學啟蒙

●張逢恩

老師真的是「直接」引領我進入文學圈的人。高一國文課都拿來算數學的我，因為高二分班更換班級導師，相當好奇新導師是誰，因此在還沒開學前就先上網google，結果發現我的新導師居然是小說家！我很想先形構出這個人的形象，於是去借了你的小說來讀，開啟我的文學閱讀之路。

開學後發現你的國文課確實不太一樣，我發現你會特別介紹現代文學與台灣文學，大概是更信任作家的閱讀品味吧，我又跟隨這些課外補充繼續追下去，因此在高中時期接觸不少經典和有趣的作品。你在上課時，有時也會鼓勵同學去投文學獎，或是自己舉辦課外文學小活動，在這之前，我完全不會去接收或關注有關這個領域的資訊。

●陳育萱

對於被新生google發現教師的另一種身分，每每讓我有點不好意思，雖然我以身為寫作者為傲，但面對青少年來說，我很難想像他們是怎麼思考「寫小說的人」。逢恩是極少數讓我確信在文學上有潛質的學生，觀察他一路上對於文化活動保持開闊心胸，暑假自行報名故宮志工培訓，後續又主動參與賴和文教基金會的活動，這份好奇心和行動力我認為是願意踏上這條探索之路的主因。

所以，當我推薦幾項對高中生而言的重要比賽時，得到的是「可以試試看」的答覆。我想起《一代宗師》裡的台詞：「念念不絕，必有迴響」，原非萬事皆有迴響，因而格外珍惜任何願意投注心力的起心動念。

●張逢恩

作為小說家，老師觀察人確實很有一套。過去一直有很多人問我，為什麼突然之間就能成為寫作又拿獎的人，連我都還無法回答出來。不過，老師提供的回應，將我曾走過的足跡，以及我面對生活的心態連結起來後，似乎即可以作為這個問題的解答。

搭建起文學橋樑

●陳育萱

你們在高二高三期間歷經疫情籠罩，求學過程想必多了顛簸，我記得高三時，連續舉辦了多場講座，為的是給即將畢業的你們一份難忘的禮物。不論是蔗青文化工作室談地方創生、小花媽談社會學、曉樂來為你們上一堂性別課，時而待在台下，時而擔任主持人兼攝影手的我，意識到這是將各位從書本拎到現實的片晌，因為我邀請的講者，其主題環繞著隱形的課程架構：人權、性別、地方、公義、成長等，這些曾被我灑落過沿途碎片，試著以軌跡誘引你們至知識的森林，不知你是否找到了那座糖果屋？或者，你喜歡這樣搭橋的方式嗎？

●張逢恩

過了三年，老師一提到，我才赫然發覺這些講座，對我往後的學習以及寫作來說，均有極大程度的影響。雖然講者們所談的知識，在課本中多少有提及，然而將此些知識點挖掘出來，深入地講，對於當時高中生的我來說，才發現我可以談的好像不只有我熟悉的那些，還有許多值得我再開拓的領域。例如說，小花媽談社會學的階級問題，使當時的我看見除了表面的困境之外，其中更深層可以探究的家庭或地方等弱勢處境。儘管這些命題，可能尚未能在寫作中反映出來，但的確有影響我後續閱讀與思考的視角。

各自關注的閱讀議題

●張逢恩

回顧自己的閱讀與寫作歷程，我個人關注的三大命題應是地方、性別與社會正義，應該與老師所關注的面向同質性滿高，因為老師在高中時交給我的知識要件，實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啟蒙初始。此外，我覺得老師最厲害的，是對於議題關注的廣度，不論是當初在做全國高中台灣人文獎專題時，提供幫助甚大的專書《煙囪之島：我們與石化共存的兩萬個日子》，又或是在面對升學考試時，精準預測出當年題目的《不老騎士》等，都讓我很敬佩這位寫作者認識世界之用心，也期待自己作為創作者，能如此博學與仔細。

●陳育萱

研究所時期在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就讀，透過李永平、曾珍珍、郭強生、許甄倚等老師的授課，影響了我對世界文學的眼界與品味，直至目前我都會特別留意各國經典或新譯現象級作品。其二是我進入社會工作後，開始切身體認到過往未曾察覺的議題，除了教學所需，我也能從每一屆學生身上不同的特質或反應，獲得第一手的社會觀察，進而去各種講座或書籍中尋找我欠缺的知識點，例如目前我重視的「性別」、「公義」、「台灣史」等，皆是透過近幾年的探索，才得以自我教育。除此，我亦常追蹤台灣作家的新作，在課堂上介紹，甚或找機會邀請他們來向高中生對話。因此，逢恩提到的幾個面向，我是邊做邊嘗試，希望能讓下一代的少年更早些認識到往昔我未能接觸而略感遺憾的面向。

對於彼此印象深刻的事

●陳育萱

對於逢恩決定要參賽全國高中台灣人文獎，其堅持到最終的過程，始終是記憶中的亮點。這項龐大而須投注無比耐心的工程，多的是中途放棄的學生，但逢恩獨自一人花了數月時間田調、成文、來回修改，以致能迎來口試階段，讓我深感佩服。當年的你，光是私下回答問題都需低頭沉思良久，因而能順利在評審委員面前展現說服力相當不易。曾有這番經歷的你，上大學前還選擇參加蔗青文化工作室的劇本改編工作坊，以台灣作家作品為底本，進行八個月的琢磨，最終以讀劇呈現。那年的「師生聯彈」也是我心中的美事一樁。你應該發現，這樣的自己進入大學後，開啟新篇章格外順利吧？

●張逢恩

跟老師一樣，我最深刻的亦是關於全國台灣人文獎的合作，感覺在這段期間，我跟老師學習到最多極其重要的技能。原本進行田野與訪談的過程，是相當鬆散的，連訪問邀請的email都寫得不清不楚。後來有了老師加入，我才曉得原來這些事情「應該得要這樣做」。在準備口試時，老師也是逐個問題替我檢視，並就她的經驗來告訴我，可以怎麼做與回應會更好。學校知識教育以外，老師次次都能精準抓出我處事的問題點，並提供相應改善建議，我想這是最讓人感心（kám-sim），也取代不來的特別之處。

文學寫作上的互動方式

●張逢恩

高中時期，與老師在文學寫作的互動方式，即是上課與作文練習，或是關於文章投稿的討論而已。畢業以後，少去學校框架的束縛，我感覺看見老師更全面在文學場域的形象。例如，有時觀察老師臉書按「參加」的活動動態，發現老師最近在關注這些消息。又或是，上次聽老師上「一本朕經」podcast分享讀過《素食者》的感想，這些都是我在高中時，比較少越過師生界線，去觀察「老師都在做什麼？」的互動模式。從學校到社群媒體，以現在的交流方式來說，對於老師看待我，是否也有值得一提的突破呢？

●陳育萱

請逢恩回來跟學弟們分享他的成長之路，似乎成為近幾年的常律。見到你在資源豐沛的學校與城市裡悠遊穿梭，繼續投入喜愛的熱舞，挑戰跨校的簡報課，最讓我驚奇的是，你運用自己賺來的錢，為自身規畫一次菲律賓英語遊學計畫。這件事打破了我對於現代大學生的想像，多數學生其實未曾有一入學就擔任助理的機會，抑或有了機會也不見得願意一擲千金，為自己的未來投資。不曉得去過菲律賓的你，是否讀過《老爸的笑聲》（The Laughter of My Father）？而台灣這幾年有不少青年作家選擇到菲律賓擔任替代役，寫出的作品成為菲華文學的一脈，或許是未來可關注之處。你讀的台灣文學系必須時常與當代處境做互動，我們各自都保有對生活的熱情，我猜想這也是我們之所以繼續維持聯繫的主因。

師生QA

Q：張逢恩

對於育萱老師來說，閱讀與寫作為什麼在你生活中都是必須做的事？

A：陳育萱

人跟世界維持聯繫的方式，而今變得破碎而快速，多數在社群媒體點讚、評論俱為下意識反應，難以抵達內心深處。可是，閱讀書籍能夠有效粉碎僵局，讓專注力重新回到一套作者建立的系統內，讓作品引領讀者躍升至另一個世界，體驗完整的內在經驗。寫作之於我是召回與錨定，寫是為了讓自身不脫離力場，維繫內心小宇宙的方式。它的私密性存在於「再記憶」的當下，而落定到空白紙頁，反覆修改之後能成為一個標記，既隸屬於自身獨有，也期待能召喚出其他人的共感，創造隱形的連結。因此，我希望每一本寫出的作品皆能在任何一種面向突破前作。

Q：陳育萱

聚焦以語言來說，中文書寫的方式，各地、各時代皆有差距，而以母語書寫，所需功底更是不同。閱讀與寫作所使用的語言之於逢恩，你有何新發現？

Ａ：張逢恩

大學後大量接觸台語文學，因此開始轉戰母語書寫。就我自己書寫的經驗來說，不同的語言，不只是寫作時的形式有所不同，在思考時所能帶到的經驗，也與使用華文時很不一樣。或許這是一項優點，能讓我爬梳更多關於自我的生命歷程，不過亦是母語寫作當前的困境——無法與現今的生命經驗有所連結，因為寫作的語言已經幾乎消失在日常當中。自從投入母語寫作後，才深刻體會到轉換語言書寫，最重要的不是寫作水準的維持，更必須克服對語言的認知深度，這是我正在深掘與學習的。此外，通常課堂閱讀的台語文學，都能清楚察覺其社會批判力道極強，是顯著的特色之一，而我期待在前人的累積之上，開展更多樣的可能。所以我在先前的作品當中，正努力嘗試有關細微情感捕捉的書寫，希望讓母語文學在新一代，有屬於我們的新面貌。

陳育萱

運動時喜歡聽YOASOBI，寫作時傾向什麼都不聽。因為無法忘情於小說，所以出了短篇小說集《那些狂烈的安靜》、《南方從來不下雪》、長篇小說《不測之人》。今年傾向出一本長篇，平衡一下。

張逢恩

第十九屆散文獎優勝

年齡已經二開頭的彰化人，目前是台師大台文系的辣台弟。主業是關心台灣與社會時事的學生，副業則為在偶像團體演唱會台下尖叫與應援的痟查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