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斯／毛孩跑跑

日前拜讀繽紛版馮平的大作〈人追狗〉，我想起讀小學時，那隻曾為我們全家帶來煩惱，也帶來幸福的毛孩「跑跑」。

牠一放出來就化身黃色閃電

跑跑是隻黃色的米克斯犬，原本是伯父家的，喝過洋墨水的伯父最早幫牠取名「比蒂」，但是常被叫成「鼻涕」，不但不雅，還被取笑。伯父無奈，便幫其改名「Tomato」（番茄），但此名卻招來更大麻煩。因為他家巷口有間山東老鄉經營的饅頭店，Tomato常去附近閒晃，認識牠的人便喚牠「Tomato」，老闆聽成「偷饅頭」，以為狗要偷他的饅頭，於是見狗就追打。Tomato動作靈巧，在車陣中穿梭，險象環生，老闆總是打不到牠，就到伯父家告狀。伯父既要去追狗，跟老闆又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經常搞得狼狽不堪，只好把狗送到我們家。

我們住在鄉下學校的教職員宿舍，一出門就是操場，足夠Tomato盡情奔跑。不過鄉下地方可不時興洋名字，既然牠很愛跑，我們便正式為牠改名「跑跑」。

若說狗也有姓名學，或許也該信其有，「跑跑」這名字為其能量加成，一大早把牠從院子裡放出來，牠就像一道黃色閃電，圍著操場跑個十來圈，而且這一跑就抓不回來。眼看上課時間到了，怕牠進教室搗蛋，牠卻還跑給我們追，隨時保持兩公尺距離。趁其抬腳尿尿，我們一個箭步上前，看似就要抓到了，卻只抓到一撮狗毛，牠又不知跑哪兒去了。直到升旗典禮開始，擔任校長的爸爸，在司令台前帶領全校師生在操場立正唱國歌，牠才出現，跑到爸爸身旁，拉長脖子，扯著嗓子「啊嗚－－啊嗚－－」跟著唱，全校小朋友都笑翻，我爸只好說：「你們唱國歌無精打采的，還不如狗有精神……」此後升旗時，只要跑跑在操場，人狗齊鳴，國歌聲響徹雲霄，開啟元氣飽滿的一天。

跑跑跟著我們跑了許多地方

跑跑很忙！早上要帶領全校師生高唱國歌，黃昏時爸爸騎機車載我到另一個村子接在那兒教書的媽媽下班，跑跑當然也不缺席。我們一家三口在機車上三貼，爸爸把機車速度放慢，讓跑跑跟著跑。沿途路邊開滿五彩繽紛的胭脂花，綠色稻浪跟紅色晚霞相互輝映，村子裡的炊煙慢慢升起，那是我一天最幸福的時刻。

跑跑跟著我們跑了許多地方，菜市場、電影院、雜貨店……我們所到之處都有牠的身影。我帶牠去宿舍後面的魚池塘散步，牠跳到池塘裡游泳，載浮載沉，我嚇得跑回家找爸媽求救，結果遠遠看牠全身濕淋淋、叼著一隻動物飛奔回來－－以為叼的是魚，跑近看竟是隻雞，身後跟著手持棍棒、罵罵咧咧的池塘主人，因為雞也是他養的。那晚，我們家吃雞肉大餐，跑跑吃雞頭、雞脖子跟雞下水。那隻雞很貴，用掉爸爸三分之一的薪水。

幾年後，我即將上國中，我們家搬到城市，基於安全，不能再縱容跑跑到處跑，白天讓牠在院子，下午誰先回家誰就牽牠出去。少了活動空間，那陣子跑跑看起來有點沮喪。就在我剛上國中的某日，跑跑不在院子，媽媽發現地上有個洞口，不知道什麼時候跑跑自己挖了一個地道跑出去，一直沒回來。

走投無路的我偷偷獨自到警局報案，員警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過還是給出一點線索，說前幾天有隻黃狗在這條馬路上被車撞死了，希望不是我的狗……出了警局，我終於意識到，跑跑永遠跑出我的世界了。我不免埋怨跑跑，既然已經跑進我無憂的童年，為什麼要跑出我流淚的青春？我還以為牠能陪我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