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建彰/那個活得很帥的叛亂分子

那個活得很帥的叛亂分子。圖/abwu
那個活得很帥的叛亂分子。圖/abwu

面對威權,他昂然挺立

我是個叛逆的傢伙。很討厭威權,對於規定,只想知道違反會怎樣,那種下意識,誇張到看見緊急排煙裝置都想按,只因為上面寫著禁止文字。所以我喜愛的偶像都有點叛逆,像搖滾明星Kurt Cobain。

工作後,我追求創意,以為是世上最大的叛逆。直到我認識林世煜。

我拍了跟國家選舉有關的廣告,被他的夫人胡慧玲小姐邀去講座上分享,因此結識。我慣常暢所欲言,他慈眉善目,微笑聽我胡說,如世上最好的聽眾。

後來,我輾轉從書籍報導發現,媽呀,我怎麼敢在他前面耍塑膠小刀啦。我再有創意,也沒有辦法創造一個政黨,我再怎麼叛逆,也無法像他一樣,面對威權勇敢站出來,挺立到底。

爸爸曾跟我說,我三歲時,他去參加一個遊行,那遊行以鎮暴警察打人收場,開始全國大搜捕。爸爸趕回家,看著稚小的我的臉龐,連夜把收藏多年的黨外雜誌,全拿到燒金紙的桶,一次燒掉。長大後,我對他抱怨:「那些雜誌怎麼不留下來,這樣我就有珍貴的收藏了。」他笑著回答:「我怕留下來,你就沒爸爸了。」

而林世煜正是當時那些黨外雜誌的編輯,也在那遊行現場參與組織,甚至日後因動員戡亂條例被起訴上了法庭,面對威權昂然挺立。

經過四十年,我發現自己父親和林世煜在歷史中奇妙交會,接著,發現更奇妙的巧合。

我在台北工作二十年,幾乎沒有遇過安平人,沒想到,林世煜就是安平人,老家離我家只有兩百公尺。林世煜說他以前走路去小學,都會經過我家門前。更有趣的是,我竟和林世煜同一天生日,於是我們相約每年三個人一起慶祝--你一定好奇第三個人是誰?是瑪丹娜,只是每年她都無法到,飛吻致歉。

在當代,這是罕見的紳士了

和人稱麥可的林世煜交往愈久,我愈發現一個君子的模樣。

我慣常邀他們夫妻出遊參加聚會,我車子開抵,總見他在路旁透過車窗笑吟吟地跟我點頭,再到後座打開車門,讓慧玲上車,並說:「小心,要關門囉。」和妻子四目相接,嘴笑目笑,確認後才把車門闔上,再到副駕座開門上車,向我致謝。在當代,這是罕見的紳士了。

他在一連串價值觀衝突下,面對已變質的同志,選擇離開自己一手創立的政黨。而且,是十分安靜地離開,沒有記者會,沒有聲明稿,只是很帥氣地從家中電腦列印出退黨申請書,到樓下超商傳真。幾次我接他出門,想說路上可以聽他抱怨幾句,沒想到,一句都沒有,就算我好奇相詢,他依然閉口不提。他只說:「君子斷交,不出惡言。」天啊,每個人都聽過這句,但每個人都無法做到吶!此後我學習他,當面指陳對方,背後儘量不提,可實在很難做到,只能做到世煜的百分之一。

他對人權正義的堅持,亦讓我佩服。有回,家人被一位性侵案的被害人拜託當證人,我很支持,但心中也不免憂慮,害怕加害人會對家人不利。我找世煜喝咖啡聊天,提到心裡的擔憂,他一聽,手掌使勁拍桌,以台語說:「惡人無膽,那種傢伙只會羞愧地躲起來而已!」那天,我的心,安定了下來。

面對威權,他憤怒反抗;面對兒童,他則彎下腰來,視線平行,言語和藹真誠。有次他和我當時三歲的女兒一起在客廳開合跳一百下,我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這什麼歷史畫面。因為他,我鼓勵自己參與公共事務,每年都幫兒盟、家扶拍片;畢竟,孩子是我們的主人翁,這話在他身上不假。

他號稱安平愛買王,但買了台灣在地的農蔬設計好物都不是給自己,而是分送親朋。因為他有意識地支持台灣,我也就成了安平愛買王二號,試著延續世煜對台灣的疼愛。

此外,他每天四點起床運動,自我鍛鍊,跑步游泳腳踏車老人三項。我照樣畫葫蘆,每天至少運動半小時,大汗淋漓,以示敬意。

一次出遊,攤販誤以為他是我爸爸,我就在心裡把他當作乾爹。去年,他帥氣地在心愛的台灣高山上離開後,我身上總穿著他留下的衣服褲子鞋子,努力運動,認真拍片,去到世界各地,跟他繼續遊歷時代,在異鄉發現台灣。

直到現在,我每次跑步還是跟他聊天,遇到人生難解的題,還是問他。

這樣的,大概夠叛逆了吧,誰教他是活得那麼帥的叛亂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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