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與妖怪物語】令狐少俠／越荒誕日本人越愛？愛吃人屁股的河童，原來起源於九州福岡！

【百鬼與妖怪物語】

文／令狐少俠(張胤賢)

河童的故鄉

早期河伯信仰的傳播途徑，主要是透過朝鮮半島南端，越過對馬海峽，抵達九州北端(即今日福岡一帶)，再由九州北傳至奈良、京都，成為日本皇室的河神信仰。

由於九州地區是日本文明貿易的前哨站，再加上九州地形多山多河，夏季容易遭到颱風襲擊，洪災事故頻頻發生，因此在日本自身文明體系尚未建立之前，具有舶來、先進意義的河伯大神，搭配當地豐富又危險的水域環境，就成為九州地區重要的河神信仰。

有趣的是，相較於北方皇室所推崇的政治信仰模式，遙遠邊陲的九州河伯，反而擺脫政治的紛擾，呈現出真正的水神性格；而當東傳的中國文化式微之際，旋與當地神話習俗結合，雜揉出具有在地特色的獨特水域信仰。

前情提要

【百鬼與妖怪物語】令狐少俠／日本謎樣神話生物「河童」與小物迷戀文化

還記得前篇開頭引述平安時期，第一隻在筑前國河面出現的小水妖嗎？筑前國即是今九州福岡縣一帶。等等，九州福岡不正是河伯文化的前哨站嗎？原來日本的第一隻小水妖就是來自這裡，而這裡也正是大河伯流行區；那麼大河伯與小水妖的邂逅相遇，又會迸發出什麼樣精彩的纏綿火花呢？

根據民俗學家所蒐集到的資料，九州地區的河童傳說數量居全日本之冠，我們先看一則河童悔過書的傳說：

話說河童是居住在中國黃河上游的大家族。其中的一支帶領家族橫渡黃河，漂洋過海來到九州，在九州熊本的第一大河——球磨川定居。河童一族在此繁殖生息，數量達到了九千隻。

被稱為九千坊的族長是個為非作歹的傢伙，他破壞田地、強搶民女，肥後的領主加藤清正勃然大怒，召集了九州的猴子對河童發起了攻擊。最終河童一族投降，為了換取加藤清正的寬恕，河童們寫下了悔過書，發誓不再加害肥後地區的子民，這成為了「河童悔過書」傳說的雛型。

河童是來自中國黃河上游，其渡海而來，正是河伯的傳播途徑；而其破壞田地、強搶民女，正是河伯氾濫、河伯娶親的故事變形，可見河童乃是具有中國河伯的前世基因。此外加藤清是戰國時代的真實人物，由武力高強的日本武士，教訓收服來自中國的河童怪物，不難看到外來的河伯信仰過度到日本在地河童的歷史鑿痕。

由於九州乃是中國河伯的登陸地，再加上教訓中國怪物的民族自信心使然，使得這則故事流傳甚廣，甚至成為當地的重要觀光資源。昭和29年（1954年），在熊本縣前川橋腳下，豎立一石碑，碑文大意為：

河童於1500至1600年前從中國來到日本定居於此。紀念碑所用的石頭是一塊350年前的橋石，名為河童石。有一天，一隻頑皮的河童被當地居民捉住。它承諾在石頭風化消失之前不再作惡，並請求舉辦一年一度的祭典。

喜歡吃人類屁股的河童？

如果看官覺得河童悔過書、河童渡來碑的河伯味太濃，沒關係，下一則故事可就是道地的日本口味了：

工匠左甚五郎奉大名之命建造行館時，由於擔心無法如期落成，於是製作了很多稻草人，並將其施予魔法、注入生命，驅使稻草人幫忙建造，最後順利完成工程。完工後的稻草人別無他用，左甚五郎只好將這些稻草人偶扔到河裡，稻草人問他以後應該吃什麼，左甚五郎隨口輕蔑地回答，「就吃人的屁股吧」。稻草人信以為真，於是稻草人從此就在河面生活，逐漸演變成喜歡吃人類屁股的河童。

什麼？河童居然喜歡吃人的屁股？有沒有一種蠟筆小新的感覺呢？

河童吃人的屁股，演變成後世日本「尻子玉」的故事傳統(尻，注音:ㄎㄠ，就是屁股的意思)。「尻子玉」是日本傳說中虛構的器官，位於人類的肛門內；由於河童特別喜歡偷取人們的「尻子玉」，被奪走尻子玉的人會失去力量、無法站立，甚至可能死亡。後世的浮世繪、當代的動漫卡通，充斥大量「尻子玉」的情節，其源頭就是來自稻草人吃人屁股的奇特傳說。

看官在此未免狐疑，在中國的妖怪都是食人心肝，為什麼日本的河童卻是吃人屁股，有點下流搞笑的感覺呢？其實，這正是日本文化的特色。

由於日本是一個階級分明、高度自律的禮教社會，公開場所的一舉一動皆有嚴格的規定，為了紓解高度壓抑的心靈苦悶，日本社會在宗教慶典、繪畫藝術，甚至是性文化上，就會展開狂野的放縱宣洩。河童符合日本小巧的審美喜好，亦滿足日本高壓下的狂野表現，如此「文化正確」的小水妖，又怎麼不會得到日本民眾的瘋狂喜愛呢？

此時日本迎來史上最繁榮安定的江戶幕府，經濟的發達，讓人民更有餘裕從事娛樂創作，這隻南方的小水妖，挾著壓抑千年的超級魅力，配合北方本有的水獺傳說，成為全日本最知名的明星妖怪，無數河童故事傳奇就此誕生。

河童殘肢

如果看官們不健忘的話，上回我們在人魚的故事中提到，在江戶時代出現「見世物」（みせもの），一種類似「博物館娛樂產業」的商業展覽活動。各地博物館會競相展出「最稀奇」的內容，每次展覽總是引爆大量參訪的人潮。

由於幕府自身也引進活體大象展覽，上行下效的催化下，展覽內容越趨離奇，連傳說中的人魚木乃伊都出現。人魚木乃伊都可以成為展覽內容，那麼最負盛名的妖怪明星自然也沒有理由缺席；有趣的是，由於各地的傳說不一，河童造型並未像人魚般具有鮮明、固定的魚尾辨識性，使得河童展出後，每每遭到嘲笑與質疑。

腦筋動得快的商人，乾脆捨棄河童身軀，僅僅保留殘肢，並大肆宣傳，這是河童盜取人類「尻子玉」時，被斬斷的殘肢遺骸。由於「尻子玉」是河童傳說的最佳賣點，再加上其逗趣、狂野的娛樂性質，果然成功打響名號，吸引大量人潮參觀。

明治維新後，宣傳科學精神，這批帶有迷信色彩的展覽品，也逐漸淡出群眾視野，人們捨不得丟棄這些可愛逗趣的河童殘肢，於是和人魚木乃伊一同打包，進入了寺廟、私人家族收藏。

2014年宮崎縣都城市的島津家族，首次公開從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河童手足」：此次公開的「河童手足」有2個，都已經木乃伊化，長度分別是8公分和15公分，不確定哪個才是手或腳，也沒有一般認為河童會有的蹼。河童遺骸的模糊化，不難看出商業操作的斧鑿痕跡，原來看不到的河童，遠比看得到的河童更有魅力！

魔法秘方登場：芥川大師奇幻創作再創巔峰

然而看官們不免擔心，在商業操作下，河童僅存冰冷殘骸，那又是如何幻化為當代的大流行呢？別急，此時「芥川賞」的魔法秘方就派上場了(註一)。

芥川大師於1927年（昭和2年）所發表的小說，即以傳說中的神話主角──〈河童〉，作為小說篇名。故事由一名被關在精神病院的患者敘述，聲稱自己曾誤入河童國，並在那裡生活一段時間。

讀者不斷在「精神異常患者的講述」與「荒誕卻合理的河童社會」之間反覆對照，形成多層諷刺，那傳說中的河童社會也成為「反照人間社會」的美麗寓言。

由於芥川的魔法加持，使得僅存殘肢的河童，恢復鮮活的個體，再高調晉升到文學殿堂。在芥川的引領下，以河童為名的漫畫、動畫、電影，甚至是電玩陸續開發登場，各地也開始出現河童祭典，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河童的故鄉，九州福岡縣久留米市的「田主丸河童祭」。

每年8月8日，會有盛大的祭祀河童儀式：由兒童抬著小型河童神轎遊行，再由裝扮成河童的小孩領隊跳舞，在圍觀人群的歡呼聲中，瀰漫著熱鬧逗趣的神秘氛圍，你能不著迷這可愛又淘氣的小水妖嗎？

參觀完祭典後，可別忘了步行到全日本唯一河童造型的車站──福岡田主丸車站。除了主體建物是河童，道路旁則是印上河童圖案的水溝蓋；走進車站內，迎面而來的是提供河童造型飲食的河童咖啡館，滿滿的河童元素，教你不看到河童都難。

從小水怪，到打敗大河伯；從殘缺的肢體，躍上文學娛樂大舞台：千年的河童，以他小巧迷人的靈活姿態，準備再造下一個千年傳奇。

註一：「芥川賞」是為了紀念日本當代文學大師芥川龍之介的文學大獎，在此借代為芥川的文學魅力。

「百鬼與妖怪物語」專欄介紹：

傳說在遙遠的平安時代，沁涼的夏日夜晚，百鬼妖怪的盛大遊行即將魔幻登場：驚悚的畫面，詭異的場景，生人迴避的時刻，卻也是源源不絕的創作靈感。於是從《鬼太郎》到《神隱少女》；從《妖怪手錶》到時下當紅《鬼滅之刃》，幽靈、惡鬼、無慘、禰豆子......，眼花撩亂的鬼怪造型，既可怕又親近；既嚇人卻也可愛、令人著迷。原來妖怪始終是日本文化的關鍵密碼，交織著恐懼、傳奇、熱鬧與流行。

本專欄【百鬼納涼 妖怪物語】由令狐少俠的講古教室粉專主理人張胤賢(令狐少俠)主筆，將帶你逐月走入日本的妖怪世界，親臨百鬼夜行的嘉年華現場，讓熱鬧恐怖、歡愉驚嚇，彼此碰撞出最奇特清涼的夏夜洗禮，每月一篇，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