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餐桌2.0】李豪／如常生火，也如常生活

文／李豪

終於搬進了一間有廚房的房子，我曾對自己許下承諾：要學會下廚。那時候幻想的是一種浪漫畫面感的情節——週末的午後陽光灑落在料理台上，我正切著洋蔥，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戀人帶來他的朋友，一桌菜為他們準備，擺盤得剛剛好，話題圍繞著生活的微小困難與幸福。

但現實中，大多數時間，與我一同吃飯的還是卡夫卡與小王子，兩隻貓，十二年室友。

出社會沒多久我就養了牠們，沒和人真正合租過，與戀人同居的時間也極短。回頭看，這些年唯一長期共處的生命，大概就是這兩隻貓。牠們不說話，但我們有種超越語言的默契。牠們知道我哪天過得不好，也知道我煮飯不是為了安飽，而是為了把一個人的日常，過得像是有人在場。

像今晚，我又煮了火鍋。

下班回家的路上，時常覺得自己像被工作慢慢溶解，每一小時都把注意力、耐性、自尊、幻想一點點溶出來。到家後的我，彷彿只是早上出門那個人的殘渣。我試過許多方法揉捏成原來的樣子，最後發現，還是煮一鍋熱的，最能回到人的形狀。

火鍋就是我選擇的方式。簡單、快速、可預測、擁有許多容錯的空間，像是一場沒有輸贏的遊戲，它不計較你沒有切工，也沒有狼狽油煙，更不是投降式的外送服務。它剛剛好，而「剛剛好」對我而言，是「我還願意照顧自己一點點」的意思。

這道料理看似簡單，卻藏著社會人的智慧。食材可以預備一週份，每天下班回家，把湯煮滾，就能輕鬆撐起晚餐。這個過程有一種療癒的自動性，提醒我：日子再忙，也還能為自己撥出一點掌控的餘裕。

而自己一個人吃鍋最自由的是：什麼時候放料、什麼時候撈出來，全看當下怎麼想。也沒有人管你挑食，也不會有誰嫌湯太淡或太鹹。只有湯冒泡的聲音，為一日的疲憊煮開了一個出口。

火鍋的風味不複雜，醬料也簡單：蒜末、蔥花、醬油、沙茶、香油。混合的味道是某種根深蒂固的習慣，不突出，但是一直都在，味、嗅覺記憶來訪的時候比視覺更為敏銳，即便這樣的料理沒有什麼峰迴路轉、高潮迭起，我認為那也沒關係。日子不一定每天都熱熱鬧鬧，才算有過痕跡，但就這樣慢慢熬煮著，直到湯最後變得混濁，都將成為食材曾經來到這個世界的證據。

冰箱裡有些蔬菜是週三買的，還沒壞，剛好夠湊一鍋。火鍋的好處就是什麼都能放，剩幾片肉、幾朵菇、一包沒開的魚餃、還有上次沒吃完的拉麵。湯一滾，這些本來各過各的東西，就像被一張餐桌收編，有了共同的命運。

卡夫卡跳上椅子，小王子繞著桌腳走來走去，假裝不在意其實在等飯。貓的飯我會早點弄好，這樣吃的時候不會互相干擾。我喜歡牠們吃得比我早一點，彷彿一種不成文的優先順序，生活久了，就自然生長出來。牠們也不吵不鬧，只在自己的碗裡吃自己份內的食物。我總覺得牠們比我更懂活著是什麼——有陽光、有食物、有良好的睡眠，有人願意回家，有人在等你，那就是生活。

有人問過我，這樣的日子會不會孤單？當然有時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像一種更戲劇性的孤獨，比如餐桌對面坐著應該要在場的那一個人，但他始終缺席。對我來說，最巨大的空白從來不是「少了誰」，而是「沒有時間與自己好好吃飯」。那才是一種真正的缺席，一種從身體到情感的慢性逃亡。

夜越來越深，窗外沒什麼聲音。我把桌子收拾乾淨，貓睡在沙發上。我關掉廚房的燈，只留下一盞小燈，像某種正在繼續的日常，靜靜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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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簡介：

李豪
1989年生，「豪友邀請」Podcast 製作人。畢業於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特殊教育學系和表演藝術學士學位學程，退伍後多從事於流行媒體與藝文雜誌之間。好讀書，不求甚解；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著有詩集：《自討苦吃的人》、《瘦骨嶙峋的愛》、《傾國傾城的夢》、《滿是空無一物》；文集：《剩下的盛夏只剩下了盛夏》、《厭世者求生指南》等書。

關於「作家餐桌2.0之美食逸品篇」

「餓了吧？大廚作家，我們可以上菜了！」
一日三餐你都怎麼吃，是隨手扒飯果腹派？還是美酒、餐具樣樣不缺的儀式派？粒粒皆辛苦，美食豈能辜負？

邀請作家掌廚為你說一道不凡的料理，分享夢幻菜餚、新奇吃法或顛覆想像的料理方式，第二季26位作家、26道美食逸品，每週二不再餓肚子，以別具匠心的圖文和文學佐料，週週滿足吃貨好奇心！閱讀更多作家餐桌的料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