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布克獎決選作!從伊朗沉痛歷史孕育而出的一部驚人出道小說
故事的迷宮
文/馮品佳(陽明交通大學外文系終身講座教授)
阿札爾(Shokoofeh Azar)的《永遠的青梅樹》(The Enlightenment of the Greengage Tree)其實是個巨大的創傷故事。而創傷的根源來自一九七九年伊朗的伊斯蘭革命,許多知識分子蒙受巨變,不但身心飽受壓迫,甚至失去生命。比較幸運的人則遠走他鄉,像阿札爾這樣在異鄉回憶、書寫創痛。
但是要怎樣讓讀者可以感受那些深刻之創痛呢?尤其是讀者極為可能不熟悉伊朗歷史,頂多曾經聽說過伊斯蘭革命或是何梅尼的基本教義派宗教政權。《在德黑蘭讀蘿莉塔》(Reading Lolita in Tehran)的作者納菲西(Azar Nafici)選擇使用紀實的方式,透過英文書寫描述她在伊朗大學任教的經驗。阿札爾則選擇了魔幻寫實的手法,使用波斯母語串連起伊斯蘭革命的現實衝擊與古老的波斯神話,透過黑色幽默的氛圍表達深藏於文字之下的傷痛。
阿札爾採取極為文學性的書寫策略,而且野心勃勃,不斷援引古今中外各種經典與文學作品,顯示敘事者家族的愛書惜書,也使得有如接龍的故事不斷分枝發散,集結了許多說故事人的喧嘩眾聲,整部小說成為集體說故事的場域,也有如一座故事堆疊起來的迷宮。
這座故事迷宮主要的敘事者是慘遭烈火焚身的芭霍兒。她在伊斯蘭革命初期因為德黑蘭的家宅受到暴民襲擊,與父親珍愛的樂器一起葬身火海,魂魄卻跟著家人北漂避難,彷彿從未離世。芭霍兒介乎陰陽界的存在,為她帶來全知的視角,不僅能夠道出家族成員數十年間的經歷與變化,也能藉著家人的遭遇引領出不同次要角色的諸多故事。
除了敘事功能,作者也透過芭霍兒想像與探索死亡的意義。簡言之,芭霍兒以及其他亡魂的存在,展示了一種獨特的生死觀。小說中包含各種不同的死亡形式:有的像芭霍兒那樣肉體死亡而靈魂長存於世;有的是與精靈交易,擁有神出鬼沒的不死之身,像是餓鬼圖蘭姑媽和她的兒女;也有無法死亡而漂泊於世者,也就是小說中一再出現、有如陰間使者的傳訊陌生人。而鬼魂會進食、成長、甚至變老,幾乎與活人無異,但又不是真正活著。芭霍兒在姊姊指控她的無所不在造成生者的困擾時,驚覺自己一直以來與家人相伴相隨的存在「純粹只是幻象」,人生中對她有意義的一切事物,皆於肉身灰飛煙滅之際畫上句點。這樣苦澀的領悟,凸顯的是以神之名、造成許多無辜生命枉死的宗教政權是何等邪惡。
正因為何梅尼所領導的政權荼毒生靈,阿札爾在小說中特別安排冤死亡靈對於這個宗教獨裁者進行華麗而恐怖的復仇,藉之發抒被迫去國離鄉的怨氣。在這個想像世界裡,左右世界政局、不可一世、將他人生命玩弄於股掌的何梅尼,會在冤魂的逼迫下建造永遠無法完成的鏡子迷宮,最後隻身死在其中,徒留屍臭。阿札爾更趁機批評何梅尼,讓他臨終時覺悟自己所謂的宗教聖戰不過是暴政;而聖人形象之下,他不過是自戀自大的小男孩。可嘆這樣的復仇也只能存在文學的空間中,在現實世界,小說的英文譯者甚至必須匿名以保護自身安全。
小說尾聲時芭霍兒一家幾乎滅絕,而且大多死於非命,只剩下遠走印度靈修的叔叔霍斯勞,斷絕了家族繁衍後代的可能,彷彿預示著在宗教治國之下伊朗知識分子黑暗的未來。或許霍斯勞提供了如何在這個不公不義的世界生存的方法:不讓自己捲入周遭的瘋狂,避免自己受到邪惡力量的污染。雖然這個「啟示」看似消極,然而這或許是在末法時代不得不然的自保之道。
小說以青梅樹開場,最終芭霍兒一家五口以亡者的形式團圓,消失在青梅樹之中,首尾呼應,也彰顯出青梅樹的象徵意義。這個原生於伊朗的樹種,代表未受宗教、戰爭、甚至科技污染的原初伊朗,保有神話般的能量與靈視。芭霍兒及家人與青梅樹合而為一,象徵著這個家族、乃至於作者自己終於回歸一心嚮往的伊朗原鄉,超脫有如迷宮的現實世界,未嘗不是圓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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