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我也是個計程車司機

那真是一個很亂的年代

1995年左右，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個什麼都很亂的時期。台北在挖捷運，交通黑暗期，汽車總是動彈不得，機車時常在臨時鋪設的鋼板上滑倒；不同黨派在選舉時對立，每個周末都有大遊行；對岸飛彈演習，有人出書預言說要打仗了，還有宗教團體帶著信眾集體移民，到不了美加，中南美也好。而我即將大學畢業，一周只有兩天有課，之後又要等待當兵，這樣的身分是無法找到正式工作的，該如何利用時間賺到錢又增加人生經驗呢？突然想到我可是有職業駕照的啊，因為當初考上一般駕照後，為了證明自己技術比別人厲害，就繼續向上挑戰（這算是考研究所的概念嗎？），完全沒想過會有用到的一天。但這天終於來了，我可以去開計程車啊，聽說可以用租的，以日計價，時間自由，等到需要入伍，再把車還掉就好。

看了報紙分類廣告，有家車行在徵司機，但我沒有執業登記證，也不知該如何考，便想說先去問看看。一到車行，老闆說有職業駕照即可，登記證邊開邊考，不要違規就好，警察不會沒事攔車檢查。然後就叫人從停車場開了一台舊舊的車過來，一天租金五百，油錢自付，還付了一張別人的執業登記證，照片裡的人跟我年紀相仿也戴眼鏡，又給我一張A4紙手寫的考前祕笈，歪歪扭扭的字體寫了二十道題目與答案，並交代趕快去報名考試。

這樣上路當然是違法，但那真是個很亂的年代，計程車司機會把政治理念不同的乘客趕下車，會用無線電呼叫同行砸車打群架，而我原本只是想問問，沒想到一個小時後就開車上路，載到客人賺了第一筆錢。過了一陣子到交通大隊考試，那個祕笈命中率有九成，根本是洩題了，肯定考得上的，車行老闆真是神通廣大。可還沒等到真的放榜，就被徵召入伍了。

搞得像考大學一樣緊張

雖然只有短短兩個月的運將生活，但也載到幾個特別的客人，例如一上車就拉著褲襠說好熱快受不了了，要我載他去萬華「開查某」，下車時還送一包檳榔，說你們開車的一定需要；也載過一位修女帶著五個育幼院小朋友，路上一直讚美我開得很慢很棒阿門阿門，但其實是超載太重了。當兵前一天去還車，由於車子有灰塵，被扣了洗車費一百元，後來又說一顆輪胎氣不夠被我開壞了，再賠了一千元，開車行的真是不好惹啊。

二十年後，共享汽車興起，一般汽車不必改成黃色也可以當計程車使用，我剛好中年失業，又想起那張職業駕照了。但我知道今非昔比，絕不可能像當年那樣無法無天，乖乖地先去考執業登記證吧。到了報名地點真不得了，門口許多車隊的業務在招攬司機、發考前題庫，還說每星期都有開考前複習班，免費參加，希望藉此拉人加入他們車隊。我當時想，真的有那難考嗎？搞得像大學聯考一樣緊張，還要補習咧。

果然需要緊張，回家一看題庫，真是可怕，北北基桃的哪條路是哪個方向的單行道，某某國小在哪條路上，以及某項違規要罰多少錢，厚厚一本有三千多題，這哪裡背得完？更驚訝的是考試地點竟然在考試院的國家考場，二十多間教室，超過千人應考，這大概是除了軍隊外，最多男人聚集的地方了，大家都想開車賺外快，也真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進去國家考場竟然是考計程車執照。

這次沒人洩題了，題目很難，沒去補習真的考不上。之後各車隊仍然很熱心地來電問我要不要再考一次－－難道他們連重考班都有開嗎？然而，衡量自己腦力，以及他們都要求車齡必須是十年內，我還得先花好幾十萬買新車，不太划算，只好放棄再當一次運將的機會。

這一趟下來，知道了為什麼司機素質可以比以前好那麼多，良幣驅逐劣幣，我應該就算是劣幣那一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