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職業有祕密:跨國藥廠之稽查人員篇】三介貓/沒有朋友的職業

沒有朋友的職業。圖/江長芳
沒有朋友的職業。圖/江長芳

我任職於美商跨國藥廠,是一名稽查人員。這是在每個藥廠都無可取代的重要職位,卻難以讓他人理解我的工作內容,即便在藥廠內部面對自己人也是。

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有根據與證據

只要有人聽聞我在藥廠工作,第一個回應往往是:「你們跑業務很辛苦吧?」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業務啊。大家繼續追問:「怎麼可能不是業務?藥廠除了業務還能有什麼職位?」藥廠其實跟一般公司一樣,有行政、行銷、公關、法律、製造、研發等職位。然而,即使經過一番努力說明加舉例,多數人不是失去耐心,就是繼續問:「那你們都在跑業務的話,為什麼還要那麼大間的辦公室?」等於根本沒在聽!

藥廠是個處處被各國各種法規規範的行業,從臨床前的研發與試驗、臨床試驗,一直到上市,所有過程皆被用極高的標準來檢視,畢竟最終產物是人人都要使用到的。那麼,我這樣的稽查人員在其中做什麼呢?白話一點,就是去檢查該單位是否有照著規章做事。稽查人員會先問你某件事會怎麼做,在你說出標準答案後,就請你拿出證據來。這時,你要如何拿出三年前的三月二十五日下午兩點三十六分,你的確有做的證據呢?

我還是藥廠小菜鳥時,相當害怕自己被稽查人員抽到。部門老闆也經常耳提面命,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有根據,而且要留好證據。我們還有教戰守則,定期進行訓練,教大家如何應付稽查人員:對自己負責的流程與案子要十分清楚,相應的規範要倒背如流。話不能太多、眼神不能閃爍、回答要堅定,絕對不能和稽查人員聊天以免被套話。如果有同樣的問題被問了兩次,絕對不能改口,要忠於原先的答案,因為那是稽查人員在測試你。

每次有稽查,整個部門就籠罩在肅殺的氣氛中,我們絕對不會輕易經過稽查人員所在的會議室附近,以免在去廁所的路上被逮到,從閒聊中被套出不合宜的行為,被記一筆問題。那時候的我,遠遠看著穿著高雅、談吐得體的稽查人員,詰問各層負責人,從大批文件中迅速理出頭緒、指出問題,在短時間內向相關人員解釋缺失,不禁對他們產生由衷的敬畏。到底要在這個圈子打滾多久,才能夠身懷這種絕技,隨便一指就揪出問題的核心呢?怎麼有辦法這樣信手拈來相關規定,佐證如此執行不符合規章呢?真是超級崇拜的!於是,我在心中埋下了種子,期許自己有一天成為這麼厲害、什麼都懂的稽查人員。

挫折源於不管多認真都會招人誤會

打滾幾年以後,終於成為一名稽查人員,我懷著憧憬,跟著資深前輩學習,幻想有一天自己也可以享受被捧高高的虛榮感。不過,我還沒開始爬高就摔下來了:首先,之所以一個問題問兩次,其實是忘記自己問過第一次,根本不是要測試對方!只好眼神真誠地聽第二遍的回答,並向對方投以鼓勵的微笑,掩飾自己的健忘。再來,要看起來好像什麼都知道、問出癥結點之前,該閱讀的文件與規範真是無以計數!五花八門的規章除了會依據國家不同之外,還要考量不同分公司有各自不同的規定、各單位不同的規定、時空背景不同的規定、在各種前提狀況下不同的規定……

除此之外,執行過程裡產出的文件其實要靠被稽查者提供,所以我也會蒐集到各種超有創意的不提供或延遲提供的理由:沒有收到電子郵件、電子郵件消失在信件海裡面(真的有人說disappeared in the email sea)、我的電腦不知為何收不到信、我看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以及說好會提供但過了一陣子經提醒後回覆:「你可以再解釋一次我需要提供什麼嗎?」再次說明後對方再拖延一陣子,提供一堆牛頭不對馬嘴的文件,經質疑後回覆:「喔,我弄錯了,我會再提供……」之後就再得到上述理由排列組合後的回音。

當所有文件好不容易備齊後,稽查才能真正開始閱讀準備。然而,由於這些皆可以透過雲端作業,所以我們多半會在家裡完成大部分的項目,再到現場對各負責人員交叉詰問,也因此經常被親友誤會:「你可以在家工作?那不就是沒事幹嗎?既然你在家沒事的話,就順便洗衣煮飯打掃拿包裹訂餐廳吧!」或是「我跟其他鄰居推薦你去當大樓主委了,反正你都在家工作嘛。」「公司派你到歐洲出差?那不就是用公司的錢坐商務艙去玩嗎?我也要去!你商務艙的位子應該會讓我坐吧?」「聽你這麼解釋,你們稽查時只要隨便問幾個問題,回來寫寫報告,這麼容易的工作我也可以做吧?」

出差被當出遊,閱讀資料被視為在家休假,這些脫口而出的話語,加上內部升遷的時候,一直被主管反問:「你寫出來的申請表就只是說明你有完成指派任務而已,這樣有什麼厲害嗎?」以上種種皆讓人非常挫折。不過,每當部門同仁或合作廠商在稽查後熱切告訴我,他們從過程中學習到許多如何用正面的態度、最有效率的方式,進行他們每天看似例行的工作,讓他們覺得一切非常有意義,或是有人說,從未想過能用如此逗趣的方式進行稽查,大大改變他們的刻板印象、降低對稽查的恐懼,這些都讓我覺得當初朝向自己的夢想前進是對的,我可以一直走下去。

作者簡介:三介貓,進入藥廠工作十八年,立志成為朋友最多的藥廠稽查人員。會不小心點出任何文案、圖案、戲劇、新聞中不合理的地方,將稽查人員必備的挑剔技能在生活中發揮得淋漓盡致。

:跨國藥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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