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彩鑾／護理長的公辦婚禮

婚禮，是許多女孩期盼的夢想，我高中三年看遍瓊瑤小說，編織浪漫情節的能力，更是有別於一般人。身為家中么女，母親對我的婚事亦充滿期待，尤其當村內新娘嫁妝開始出現電器產品後，每次吃完喜酒歸來，母親總會說：「以後讓妳三個哥哥送電視、冰箱、洗衣機添妝，風光出嫁。」

人算不如天算，母親的心血功虧一簣

畢業那年，父親常去鎮上看病，透露我分發至桃園軍醫院，診所院長得知我出身國防護理系，是培育護理長的搖籃，具有領導統御能力，能將病房管理得井井有條，便遊說父親勸我允嫁他兒子，還說願意用鬧區四層樓房子當聘禮，婚後只管專心協助管理診所。我聽聞那位年輕醫生斯文有禮，無奈軍職在身，每天照顧兩棟病房的病人，忙得不可開交，根本不可能提前退伍去小鎮當醫生娘。父親提起多次，見我無動於衷，只好放棄。

差不多同一時間，務農的母親因為長期過度勞累罹患尿毒症，她自知時日不多，偏偏父親外遇不管事，三個兒子又赴美深造，母親牽掛么女出嫁無人打理，於是未雨綢繆，將我上交的中尉薪餉全部存錢上會與買金飾。那時，我非常排斥聽她交代來龍去脈，深怕她放下牽掛離我而去。

沒想到，在沒有家用電話的年代，母親第一次上電話亭打電話給我，竟是告知上繳的薪餉已湊成二十萬借給鄰居、金飾藏在大灶後方，嫁妝存用會錢等細節則均已詳細託付她最信任的親人，回去一問便知。幾天後，母親即陷入昏迷，救護車送至三總急救二十二天中，我在桃園醫院上大夜，一交班，馬上換三種車去幫母親擦澡灌食，有時候發現她生命跡象驟停，自己一邊上陣CPR，一邊請鄰床家屬按鈴。長期缺乏睡眠，蠟燭兩頭燒，神經緊繃無法喘息，我站在病房窗邊，多次想了結自己，但一想到哥哥們皆在國外，回頭看躺在病床上的母親，自己絕不能棄她不顧。

母親腹膜透析中往生的那深夜，我冷靜地為她做屍體護理，護送她回故鄉清水，趁著天明鄰居好奇探看前，幫躺在大廳門板上的母親洗頭擦澡換上壽衣，再用我僅有的眉筆、腮紅和口紅，為她畫上薄薄淡妝。哥哥們匆忙返國奔喪接手後事，我身上薪餉已花費殆盡，母親出殯後，大哥出面處理母親交代的事，發現放款已收回，大灶金飾不翼而飛，活會全成死會，母親信任的親人推說不知，死無對證下，只好各自回到工作單位。不久，那位一向依附母親生活的親人，突然買下三層透天別墅，我明知那來自我消失的嫁妝，卻不曾質問，只是夜深人靜，想到人性貪婪、母親所託非人，心痛得抑鬱寡歡。

訂婚極簡到草率，結婚全靠好友包辦

有一天，在醫院碰到一位來看病的鄰居，憐惜地問我：「妳母親住三總很貴吧？妳那親人說急需醫藥費，將放款和會錢全要光了。」其實軍眷住院免費，但追究已無意義，就讓她日後自己去找母親謝罪吧！

湘妃學姊見我形單影隻，主動介紹高中同學相識，對方並非白馬王子人選，但我身陷喪母低潮，日久終被其真誠感動，決定攜手一生。

兩個窮新人訂婚極簡到草率，秀杏學姊慷慨借我訂婚穿的新洋裝，清水同學秀美家幫忙趕製二百斤麥芽酥餅，當喜餅分送醫院同事。婚禮當日，老公只給了項鍊手鐲戒指三禮，連聘金都沒有，同事戲謔我醫生大樓聘金不要，寧選眷村清寒公子。只能說姻緣天注定，而母親期盼給女婿體面的十二禮，我也只送一套結婚用的西裝皮帶皮鞋充數。

媽媽在意的添妝，哥哥們越洋實現了，而她生前似乎預感生變，脖子上經常掛著一條金項鍊，逢人便請鄰居轉告，她往生後要取下送我，這條金項鍊，竟成了母親給我的唯一嫁妝。

為節省開支選擇公證結婚，好在公公提供小公寓婚房，由死黨燊屏免費設計，同事春蒂老公帶人支援隔牆砌磚，乾弟炳成以兩千元超低價送新婚紗。原本不宴客，牙科主任蔣台林反對說那怎麼可以，他請桃園市開餐廳的叔叔，以最優惠價格上最豐盛宴席，再徵得醫院處長同意，酒水由福利社進價，直送餐廳縮減花費。「洪護理長要結婚了！」消息不脛而走，一張喜帖都未發出的婚宴，同事親朋們竟然擠滿二十桌，氣氛嗨翻到不行。

一個浪漫護理長，意外成為護理界最寒酸的新娘，卻有全台難得一見，集結眾人熱情付出的「公辦婚禮」。過程讓我備受愛護，即使經過四十多年，那些真情畫面，依舊鮮活地在我腦海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