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月圓/櫻花樹下彈吉他的男人

櫻花樹下彈吉他的男人。圖/abwu
櫻花樹下彈吉他的男人。圖/abwu

那一瞬間,她心頭有股暖流

那一年,她是大一新生,高中女校的生活像蒼白的紙頁,她決心上大學後要過繽紛的人生。

一個秋涼午後,她和同學在社辦大樓閒逛,看到吉他社的門牌,心念一動,推開了大門,裡頭有個瘦削的男孩站在長桌邊翻閱社員留言簿。見了她們,他露出靦腆笑容,白皙的臉上一陣紅。不知為何,那一瞬間,她心頭有股暖流流淌,還有莫名其妙的感動,像見到久違的親人。

是爸爸的笑容!她想起去世三年的父親。這親切感實在太荒謬無稽了,說出來準嚇壞人家。加入吉他社後,她才知道這位憨厚樸實、害羞木訥的學長是社上民謠吉他第一把交椅,有「國際牌卡拉OK」稱號,常為別人伴奏演出。

每周例會帶動唱時,她的眼神總不自覺追尋他的身影,心中詫異不解,瘦皮猴學長怎會像爸爸?她想釐清初見那眼的感動,確認自己是否思親過度產生了錯覺。

看著看著,他們走在一起了。後來他總打趣說是她倒追他的,「誰教妳老是看我?」她佯裝氣惱卻不真正發怒,因為他們相遇在她人生中最醜最自卑的時刻,瘦皮猴男孩從不嫌棄痘花女醜,去哪找這樣真誠善良的男生?那時她的模樣很嚇人,滿臉的膿瘡,還因為長期服用含類固醇的皮膚科藥物導致月亮臉、水牛肩、身形浮腫;連坐火車都有陌生孩童遠遠指著她笑:「看!紅臉的。」她的自信心早已隨著失控的內分泌與火山爆發的痘瘡化為灰燼。

校園裡,儷影雙雙的情侶在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假日奔赴山巔水湄揮灑青春,他卻是陪著她看病訪醫,不時暖語安慰:「別擔心!一定會好的,有我在。」像爸爸為女兒打氣一樣,她很感動。

愛情這帖藥終於發揮神效,她的臉逐漸恢復清麗本色,只留下淡淡瘢痕印證青春的足跡,提醒她莫忘艱困時期有他陪同戰痘。

再多衝突,他們誰也沒放手

緣分真奇妙!如果說人與人間相遇並非偶然,而是前世因緣,那麼他們前世絕非僅只擦肩而過、回眸一瞬那樣簡單。她發現自己的生日正是他家電話的前後五碼,心中暗暗吃驚;後來他也吐露國中時曾玩碟仙,問出未來的老婆正是她罕見的姓氏。是天上的爸爸牽了紅線嗎?

畢業後,他們重遊阿里山,那裡充滿大學四年參加救國團巡唱隊和吉他社幹訓的美好回憶,在人氣景點「永結同心」前,他們許下牽手一生的承諾。神仙眷侶走入平凡夫妻的生活,從小倆口到四口之家再到空巢期兩老日日相對,歲月這座試金石逐漸磨去他們性格的銳角,再多的衝突和爭吵,他們誰也沒放開對方的手,三十年的歡笑與淚水串成圓潤的珠鍊。

結婚周年前夕的三月天,阿里山吉野櫻盛放,他背著笨重的吉他帶她重遊舊地。沼平公園櫻花樹下彈吉他的男人和初見時一樣靦腆,遊客來來去去,他鼓足勇氣為她獻唱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歌聲羞怯,指法陽春,「國際牌卡拉OK」在老婆面前表現失常,氣氛有些尷尬,她忍住了笑意。

「都叫你別背吉他來了,肩膀痛還扛一堆有的沒的。」她叨念著。

看著他彈唱的神情,她眼底心裡都熱熱的,無法言喻的感動。這個老是說要像爸爸一樣照顧她、保護她的男人,什麼時候長出這麼多老人斑了?每次為他染髮,都覺得他頂上白髮增生速度令人怵目驚心。

「別這麼快老啊!我們要一起慢慢變老。」她在心裡喊著。

她希望在很久很久以後,老到哪都去不了時,還能坐在搖椅上慢慢聊,「你也是我手心裡的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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