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首獎】彌光/被遺忘的未來(上)

世界的歷史自百年前那場大浩劫後改寫。昔日欣欣向榮、文化紛呈的世界地圖,如今嚴謹地用紅橙黃三色劃分為重度、中度、輕度汙染三種區域。(圖/pixabay)
世界的歷史自百年前那場大浩劫後改寫。昔日欣欣向榮、文化紛呈的世界地圖,如今嚴謹地用紅橙黃三色劃分為重度、中度、輕度汙染三種區域。(圖/pixabay)

💻搭配創作類型|

💻劇情主要角色|埃比索、傑克

💻編輯金句|如果真的有時光機器就好了,如果他可以回到過去,阻止浩劫發生,那他與薩米亞區所有人的境遇,一定會有很大的改變吧。

文/彌光

世界的歷史自百年前那場大浩劫後改寫。

昔日欣欣向榮、文化紛呈的世界地圖,如今嚴謹地用紅橙黃三色劃分為重度、中度、輕度汙染三種區域。

重度,指的是汙染嚴重,人類不得進入該區域。中度,指的是人類可進入但不宜長期居住的區域。輕度,指的是人類可進入並長期居住的區域。

目前僅存的人類大部分居住於赤道以南的輕度汙染區。

【輕度汙染區,編號10號。】

埃比索從玉米食品加工廠走出,轉向附近的市場區時,耳朵還環繞著機械那隆隆的響聲。

他手上攢著幾枚印了領導人頭像的銅幣,有半毛、1元還有5元的。工廠提供午飯,萬年不變的一坨玉米糊糊,吃不飽餓不死,這個月不吃的話就能跟工頭領30元的飯錢。

埃比索總是將這筆錢攢下來,他自有運用這筆錢的好去處。

首先,市場裡有位湯婆婆,她長年熬著一口大鐵鍋,鐵鍋裡加入了玉米粉、少量駱駝奶、香料、大量清水、賣剩的菜葉,肉舖不要的骨頭,共同熬成了一鍋說不上好吃,但絕對口感豐富的雜燴湯。埃比索每天的午飯幾乎都是在這裡解決的,半毛錢就能換得一碗雜燴湯,剩下的錢攢起來,還可以買些別的日常用品。

埃比索來到湯婆婆的攤位前,那裡已有十幾位飢腸轆轆的人們在排隊,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個工廠分配的鐵盒子,等待湯婆婆的湯勺舀入他們下午的生產動力。

埃比索跟著排起隊來,湯婆婆的湯勺是木頭做的,勺子有巴掌那麼大,她每次只倒一勺,就能將鐵盒子裝半滿;人們會將半毛錢放入她掛在毛毯上的紅色編織袋裡,然後找個陰涼的地方,享用熱騰騰的雜燴湯。

輪到埃比索時,湯婆婆正好在往她的湯鍋加料,她丟了一些人家不要的菜葉進去,然後用那根大木勺將菜葉壓到鍋底,以便更快地煮爛它們。

埃比索遞出他的鐵盒子讓湯婆婆舀湯進去,他眼尖發現那一勺裡面正好撈到了一些肉末,挑了挑眉,心情愉快地將半毛錢投進編織袋。

「謝謝。」他對湯婆婆說,湯婆婆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繼續為下一個人盛湯。

埃比索取得了雜燴湯,接下來他要去找那個總是說著光怪陸離的故事的老頭。

老頭名叫傑克,長年不洗澡,滿臉鬍鬚,坐在市場角落一個小棚子裡,就像許多普普通通貧困的老人家一樣。但他與其他貧窮的老人不同的地方,在於他腦裡總是儲存著許多埃比所從未聽過的新奇的故事,埃比索結識他半年多,至今仍沒聽見重複的故事。

他帶著湯,熟門熟路地在傑克身邊坐下,從棚子裡一堆垃圾中翻出屬於傑克的鐵盒子,用袖子稍微擦了擦,然後倒了一半雜燴湯進去。

「喝點雜燴湯吧。」他將鐵盒遞給傑克。

傑克看見埃比索遞來的雜燴湯,不客氣地接過,一口一口慢慢喝了起來。

埃比索很快吞下剩下的雜燴湯,想起上次傑克說的那個關於時光機器的故事,他還蠻感興趣的。

「你再和我說關於時光機器的故事吧,我想知道故事的後續。」

傑克那雙疲憊而黯淡的雙眼在聽到時間機器這四個字後,彷彿注入了生命力,埃比索看見他那雙祖母綠色的瞳孔閃著寶石般的光芒,激動、高昂,像演奏著世上最美妙的樂章。

傑克把喉頭的湯嚥下,說:「故事的後續,科學家經過一個禮拜不眠不休的試驗,終於解開了時光機器的參數問題。當他按下啟動按鈕,巨大的螢光屏亮起了光芒,各種代碼與數值在螢光屏上飛快地滾動,最後完成了與宇宙信號的連接,投射出了未來的畫面!」說到這裡,他整個人如一塊燒紅的鐵,滿面通紅,熱情萬分,但接著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神情灰敗黯淡下來。「然而未來的畫面並不像科學家期待的那樣,一切都是破敗、原始而骯髒的,科學家花費了三十幾年的研究,最終只得到了世界毀滅的結果。科學家沮喪極了。」

埃比索不以為然,問道:「噢,然後呢?」

傑克說道:「然後,科學家想要阻止世界毀滅,他將未來的畫面公開,並遊說各國政府停戰,希望世界不要走向未來畫面中的悲慘場景。但人們並不相信,科學家還需要取得有關未來世界的證明,可以是一樣東西,也可以是一段文字,總之,足以證明未來世界存在。」

埃比索問道:「那麼科學家要怎麼做呢?」

傑克嘆了一口氣,道:「科學家思索了很久,最後決定自己親自去一趟未來世界。這並非天馬行空的想法,事實上在捕捉未來的宇宙信號時,科學家發現了一個裂隙,這道裂隙是一段強烈的訊號波動,就發生在科學家所在年代的一個月後。透過這個強烈的訊號波動,以及科學家發明的分子轉換儀,科學家可以將自己的身體分解成無數小分子,傳送到未來進行再重組,實現真正的穿越時空。」

埃比索挑了挑眉,開始出現他聽不懂但又覺得有趣的故事情節了,他鼓勵傑克繼續說下去:「科學家成功了嗎?」

傑克咧嘴苦笑了一笑:「成功了,科學家成功到達了未來世界,但他再也回不去了。他的時光機器深埋在地下堡壘中,而那座地下堡壘在無休止的中,最終也成了一座廢墟,被掩埋在黃沙之下,不見天日了。」

噹噹噹!提醒人們工作的銅鈴聲響起,埃比索要回去食品加工廠了。

他對傑克道:「你的故事很有趣,謝了。」然後他抓著鐵盒子,快步走過市場,又回到那隆隆的機械聲中。

傑克目送著他離去,然後低下頭,開始用鐵絲與齒輪修著玩具。

他今年五十歲,工廠已經不要這個歲數的工人了,他只能靠著幫人修理東西與撿破爛謀生。

苦悶的日子將他的佝僂的背壓彎了,在這個破敗、原始而骯髒的未來,他也逐漸同化,過得破敗、原始而骯髒。最終,他會像他所發明的時光機器一樣,躺入某個不為人知且不見天日的墓穴裡吧。

當埃比索重新埋首於食品加工的工作中時,傑克所說的故事卻不斷在他心中發芽。他想起了他的祖母生前所吟唱的歌謠,那是一個關於一座埋藏了寶藏的小沙丘,一個勇敢的小男孩日以繼夜的發掘、探索,最後獲得了寶藏的故事。

「長滿了莎莎草的小沙丘上,星星與月亮在上頭徘徊,他們齊聲歌唱道:『小沙丘裡的寶藏,有鴿蛋那麼大的綠寶石,流水那麼美麗的金項鍊,掛在母親的頸項上,優雅又迷人。』」埃比索低聲歌唱著。

他想,如果他有鴿蛋那麼大的綠寶石,而且祖母還健在的話,他一定會做成一個胸針,然後送給他的祖母。而金項鍊,他會將它換成銅幣,然後用這些銅幣整修房子,一個可以遮蔽更多陽光與雨水,沒有漏洞的房子。他會娶一個老婆,請傑克來證婚,他們夫妻會生兩個小孩,他照常去食品加工廠上班,老婆在家帶孩子煮飯,等孩子長大就安排他們去工廠工作。

到時他們也許吃不到湯婆婆的湯了,就吃媽媽煮的午餐……埃比索抽了抽鼻子,如果他的祖母或母親還活著,他也有這樣的午餐。那是綠寶石和金項鍊也換不到的,珍貴的午餐。

下了班,他脫離隆隆的機械聲,來到黃昏的市場尋找傑克。

湯婆婆還在熬她那鍋冒著咕嘟熱氣的雜燴鍋,一般她會營業到晚上八點才收攤,她的攤位前多了許多婦女,她們抱著鐵盆,等著買雜燴湯回去給一家老小當作晚餐。

埃比索來到傑克時常待著的角落,很輕易便找到了他。

傑克拿到了修玩具的錢,買了一杯自釀酒配切塊的水煮玉米。看見埃比索到來,他招了招手,順手拿了一個水煮玉米給他。

水煮玉米現在一斤是1.5元,自從世界浩劫後,耕種玉米的大型器械全部都因為石油短缺而停擺了,玉米只能以人工方式耕作,產量驟減,民間的玉米粉研磨廠,玉米罐頭廠因供料不足,紛紛宣布倒閉,目前僅剩國營的工廠還能確保原料供應而運作著。

他們薩米亞區就是玉米栽種區,附近有一大片的玉米田,提供了許多中老年人換取溫飽的工作機會。埃比索有時結束工廠的作業,還會去玉米田裡做些運輸的體力活,以換取幾根白玉米做晚餐。

埃比索接過傑克遞來的玉米,啃了幾口,嚥了下去。這種白玉米沒有甜分,抹了鹽還是味同嚼蠟,也就磨粉後做成料理還勉強能吃得下去。

他問傑克:「我記得你曾說過『過去的生活』,那是個故事嗎?」

傑克喝了一口酒,沉吟道:「那不是故事,那是我曾經擁有過的生活。」

「你說肉是進餐館就能點到的食物,而且便宜又大量,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對嗎?」埃比索問道。

現在肉是奢侈品,除了自己捕捉到的野味外,在市場上你是看不到有人在販售的。他們玉米粉研磨廠附近有間廢墟,據說五十年前是一座大型的肉品加工廠,專門生產各種絞肉與香腸,穀物減產後,畜牧業無法經營了,肉品加工廠更不必說,直接宣布破產,裡頭的機器早已被變賣搬空,成了一座空殼了。

傑克回答道:「嗯,而且牛肉羊肉豬肉隨意挑選,烹調方式可以用煎的炸的炒的烤的,蘸醬有酸橙橄欖油胡椒辣椒等等數十種可以選擇。」

埃比索聽了口水直流,頓時覺得手上的玉米不香了,他吞了吞口水才又問道:「你今天和我說的時光機器,是不是也是個故事?」

傑克聲音嘶啞地笑了笑,醉醺醺地對埃比索道:「我如果說那不是個故事,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瘋子?」他強調了瘋子兩個字,然後桀桀怪笑幾聲,把酒氣噴到埃比索臉上:「你其實就覺得我是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對吧,埃比索?」

埃比索皺了皺鼻子,酒氣太沖了,他十分嚴肅地道:「我沒覺得你是瘋子,傑克。」

傑克笑得更開懷了,酒精使他的苦悶順著毛孔排了出去,他站起身子,開始跳起一種滑稽的舞。埃比索坐在一旁看他搖搖擺擺的舞姿,內心不禁把當真的自己唾棄了一遍。他把剩下的玉米吃完,殘骸丟進一旁的莎莎草裡,站起身準備告辭。

傑克見他起身,斜眼看他一眼,咧嘴笑道:「埃比索,我比你更希望這不只是一個故事,真的。」然後他頹唐地坐下來,用一種落難的語氣說道:「事實上,那座地下堡壘就在薩米亞區旁的沙漠裡,但上面有太多黃沙了,我一輩子也挖不到入口……」說著說著,他抱頭痛哭起來。

埃比索聽傑克這麼說,雙眼發亮起來,問道:「真的?」

傑克點點頭,埃比索又問:「所以如果能找到時光機器,就能去到你所說的『過去的生活』?」

「當然,但是在經過這麼多年,它還能運轉的前提下。」傑克道。

「它還能運轉嗎?」埃比索問。

「如果只是單純的封閉,沒有遭到破壞的話,微量的鈾元素就可以使分子轉換儀運轉起來——雖然它可能會不那麼穩定,也許是極不穩定。」傑克回答道。

埃比索沉吟道:「自從世界浩劫後,鈾已經成了違禁品,很難取得了。」

「對吧,所以我看我還是喝我的酒吧!」傑克頹然道,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睡倒在垃圾堆裡。

埃比索看著滿身垃圾的傑克,心中感到很是可惜。歌謠裡的寶藏似乎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沒有美麗的珠寶,如水的金項鍊,只有漫天的黃沙和一個絕望的老頭子。

「晚安,傑克。」埃比索將傑克僅有的一條毛毯翻出來,蓋在他身上,然後輕聲說道。

接著他離開人潮逐漸散去的市場,穿過曲折彎繞的小巷,走進屬於自己的小房子,屋頂破洞落下的夕陽餘暉,將他烏黑蜷曲的頭髮照得黃澄澄的。

他從床板下取出一個用彩色絲線編織的小布袋中,把今天的飯錢放了進去。新得的銅幣和先前存下的銅幣碰撞,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他搖了搖布袋,滿意地感受它的重量,又把它放回了床板底下。

明天的午飯他會在湯婆婆的攤裡解決,晚飯則會去買些玉米粉、鹽巴,用屋裡祖母留下來的鐵鍋做烤餅來吃,喔對了,還要買些蔬菜和香蕉,他最擅長的就是做燉菜了,只要用一點木薯粉,加點香料,再兌水,就能煮一大鍋燉菜。

想了想明天的飯菜,埃比索就有些安心了。他將床板上的黃沙撥到地上去,又抖了抖毛毯,然後平舖在床板上,睡了上去。

勞累了一整天,他很快進入夢鄉,在他的夢裡,成堆成堆的烤肉裝了滿滿一鐵鍋,祖母別著那個鴿蛋大的綠寶石胸針,手上織著七彩的毛毯,一臉和藹地要他多吃點肉。烤肉邊放了一壺用陶罐裝的新鮮的駱駝奶,許多的冰塊在裡頭載浮載沉,還放了兩片薄荷葉妝點。他心中歡喜,正要大快朵頤時,夢突然醒了。

他睜開眼,星星與月亮透過屋頂的破洞無聲地嘲笑著他,他那過於奢靡的夢境,與現實中悲涼的境況,交織成了一齣可笑而荒誕的戲劇。

如果真的有時光機器就好了,如果他可以回到過去,阻止浩劫發生,那他與薩米亞區所有人的境遇,一定會有很大的改變吧。他默默地想著,下一波睏意襲來,又將他捲入了睡夢的海床。

延伸閱讀:

彌光/被遺忘的未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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