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示範作】ire／病毒（下）

前情提要：
ire／病毒（上）
ire／病毒（中）

文／ire

「妳等等能去看一下塔拉嗎？」章肖鈞在離開前回頭問了一句：「我覺得由女生去看看比較好，妳看她哭得那麼慘。」

「喔。」

張簡應了一聲，望著章肖鈞的背影消失在房間的方向。
老實說，她並不特別想去見塔拉。不是不關心同事，只是畏懼。
第一位執行穿越未來任務的阿翰死了，第二位執行穿越未來任務的塔拉哭嚎成那樣，至於第三次的任務，她……
想到這裡，張簡感到煩躁至極。她將頭髮朝後撥，焦躁地抓著手背，直到皮膚泛紅，滲出微小的血珠。
算了。

老實說，她不是不能去。這種為了錢，非得逼迫自己不可的事情，她從未少做。
嘆口氣，張簡站起身，決定接受章肖鈞的建議：自我麻痺，不要想了。
穿過走廊，她快步走向廁所，輕輕敲了敲廁所緊閉的門扉。

「塔拉？」她低聲問道：「塔拉，妳還好嗎？」

回應她的只有啜泣聲。
皺起眉，張簡想了想，再次開口：「塔拉，MTAIv5.9在裡面陪妳嗎？」

門緩緩打開一條縫，MTAIv5.9在夜晚發出微光的機械眼珠透過縫隙，警戒的看著她。

「張簡，不要進來。」

「為什麼？」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MTAIv5.9的聲音竟有些急迫：「沒有一開始就看出來是我的疏忽。但張簡，妳跟章肖鈞不要靠近，我仔細研究一下……」

本能地開始後退，張簡曾遇過這種狀況，她知道這代表了什麼──之前，若是任一位實務操作員因穿越至過去，帶了奇怪的疾病回來，MTAIv5.9就是這個反應。
是什麼病毒？張簡有些驚慌地想著，塔拉怎麼了？她穿越至未來，帶了什麼病毒回來？

「不、我不肯定這是不是病毒，」MTAIv5.9企圖解釋：「應該說，這看起來更像──」

就在此刻，事情發生了。張簡目睹AI機器人整個身軀被怪力朝後扯去，原本被他按著的門扉現在更是徹底敞開，月光從廁所窄小的通氣窗灑落，在深夜裡驅使廁所隱含著一層墨綠的色調。
塔拉低著頭，長長的頭髮蓋過臉龐。她穿著寬鬆的米色睡衣，單手掐著MTAIv5.9的後頸，而MTAIv5.9就像一個破布娃娃般，癱倒在地。
張簡簡直無法理解眼前的畫面──塔拉一直是這麼孔武有力的嗎？

仔細一看，某種如針般尖細的東西，從MTAIv5.9後腦穿入，再從口腔戳出來──這尖銳的事物正是掌控在肩膀抖動、啜泣不已的塔拉手上。
塔拉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像MTAIv5.9這種類型的擬真機器人，真能因此受到傷害嗎？拚命壓抑自己想逃走的慾望，張簡發現自己在瘋狂顫抖。

眼看MTAIv5.9發著微光的機械眼珠漸漸黯淡了下去，張簡驚慌地想，塔拉這麼做，是為了殺死機器人嗎？但是，AI會死去嗎？對於機器人來說，真有生與死的區別嗎？

「……塔拉？」張簡花了好一陣子才勉強發出嘶啞的聲音：「妳在做什麼？」

緩緩的，塔拉抬起頭來。長髮朝後傾洩，露出蒼白的面容，這是張簡第一次在對方從時空旅行回來後，好好的端詳同事的五官。
天啊。
眼睛倏然瞪大，張簡倒抽一口氣。她朝後急退，撞倒了矮桌，上面的雜物散落一地，但她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發生什麼事了？」

章肖鈞的聲音傳來，他的身影闖進了張簡的視線裡：「我以為我聽見──」

「走！快走！」張簡不顧一切的喊道，她的聲音因染上恐懼而顯得尖銳：「離開這裡！」

「什麼意思？我……」

然後他的聲音消失在空氣中，緊接而來的是章肖鈞清晰的倒抽氣。
他也看到了。
章肖鈞和張簡一樣看見了。
長髮朝後撥開，塔拉露出五官，他們看得一清二楚──塔拉的眼眸反射著微光，那種無機的質感，跟MTAIv5.9的眼睛如出一轍。
這怎麼可能？
塔拉是人類，她怎麼可能擁有機器人的眼珠？

與此同時，章肖鈞幾乎是瞬間做出反應，他從袖子裡抽出瑞士刀，擺出準備搏鬥的態勢。

「你在做什麼？」張簡根本不敢相信：「那是塔拉啊！」

「我建議妳開始把事情想得實際一點。」

「但──」

章肖鈞看穿了張簡的想法，他的口氣相當冰冷，緊捏著瑞士刀的手在顫抖：「天知道從未來回來的塔拉成了什麼。」
恐懼襲捲了張簡，無論她還想說些什麼，全都卡在喉頭。剛剛MTAIv5.9是怎麼說的？
──我不肯定這是不是病毒，應該說，這看起來更像……
更像什麼？張簡惶恐的望向癱倒在地的MTAIv5.9──擬真機器人無法回答她的疑問，在有機會開口前就被噤聲。
是什麼將塔拉變成這副模樣？她在執行任務時，究竟抵達了什麼樣的未來？她看到過什麼？又經歷了什麼？

等待人類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未來？

眼前，章肖鈞手上的武器似乎成功威嚇住擁有機器眼珠的塔拉，倆人死死盯著對方，不願移開視線，更不敢輕具妄動。
張簡的目光在塔拉和章肖鈞之間快速移動，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她突然靈光一閃：如果塔拉和章肖鈞相互牽制，那麼對她而言，這豈不是最好的脫身機會嗎？
趁著宿舍亂成一團，MTAIv5.9被塔拉襲擊，而章肖鈞又牽制著塔拉──若是現在不顧一切，轉頭就走，她是不是就能把這一切紛紛擾擾從此拋諸腦後？

張簡毫不猶豫地轉頭就跑。快、快！宿舍通往外面世界的鐵門就近在眼前！（圖／Unsplash）

管他是病毒還是別的什麼，她可以不顧一切，轉身就走。公司會忙著收拾殘局，沒有時間追蹤她的行跡，而她，在取走那些帳上的錢之後，是足以過上一陣子舒服日子的。
找一個像兒時成長的小漁港那樣的地方，買一艘船，天氣好就出海流浪，天氣不好的時候就下錨回港，這是多麼美好的願景──大海在晴朗時格外湛藍，光憑想像就心曠神怡。即便是波濤洶湧的日子，大海仍擁有狂暴的美感，她小時候曾經見過，當閃電劃開天際，照亮海面的時候，大自然的力量令人徹底懾服。

如果能這樣，那該多好？錢花光了又如何？再想辦法就好，不是嗎？說到底，人人都是為了自己──誰在乎塔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而章肖鈞又會怎麼樣呢？
連環顧這困著她多年牢籠的時間都沒有，張簡毫不猶豫地轉頭就跑。
快、快！

宿舍通往外面世界的鐵門就近在眼前！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癱倒在地的MTAIv5.9卻突然動了。
他黯淡的機械眼珠彷彿重開機似的再次亮起光源──即便散發微光，眼眸卻略顯混濁──但這細微的差異沒有來得及被張簡捕捉。

只見MTAIv5.9憑藉著強壯的機械手臂與雙腿，如魔法般抵抗了地心引力，拔地飛起，瞬間擒抱住全速朝大門衝刺的張簡。
張簡不可置信地凝視著對方。在月色之下，MTAIv5.9的表情依舊溫柔，他非人的混濁眼眸和塔拉泛著微光的渙散視線相互輝映──望向張簡的神色幾乎可稱之為憐憫。
張開嘴，他似乎說了什麼，但張簡沒有聽懂。

她只感覺到一陣椎心的痛感，從MTAIv5.9壓制她的掌心傳來──如針般的事物從後腦鑽入，張簡能感覺到那銳利一路穿透至喉嚨。她想尖叫，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終於明白了。這尖針般的物品，用意並非奪取性命。
然而，隨著視線轉暗，她所渴望的未來似乎越來越遙遠，思緒也逐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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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