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想著A卻說成B 失語症導致學習障礙、無法正常理解他人談話
作者亞羅史密斯-楊在小學一年級時便被診斷出「多重學習障礙」,她雖然靠著過人的毅力學會閱讀與書寫,但求學之路依舊不斷遭遇各種學習困難,她恐懼無法再憑藉過人的毅力與記憶力應付愈漸艱深的課業問題,十四歲時甚至一度輕生。直到她接觸到神經心理學創始人盧力亞探討腦傷病人的著作,才恍然大悟大腦神經問題是所有問題的根源,並更進一步依「神經具有可塑性」的原理,幫助自己與無數人士邁向不再受學習障礙與負面標籤禁錮的人生。(編按)
文/芭芭拉.亞羅史密斯-楊(Barbara Arrowsmith-Young)
一片茫然
我是父親唯一且摯愛的女兒,但他卻在無意之間給了我極大的壓力。
「我有四個兒子,但只有妳這個女兒,」在我十三歲時他曾這麼對我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雖然是種讚美,但我認為他不得不放下對我的期望,因為我根本無法達到他的要求。
很明顯地,我是他最疼愛的孩子(我的兄弟們也都承認這一點),而我也完全不想讓他及其他家人失望,所以我下定決心勤奮苦讀,希望能夠達到目標。但面對所有的挑戰時,我真的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克服。因為害怕讓大家失望,我在學習上的奮戰精神變得更為強烈。
到了高中時期,我更加了解自己無法像其他同學一樣理解事物。在課堂中需要進行邏輯推理與思考的情況愈來愈多,但我卻一項也做不到。對我而言,去了解象徵事物、隱喻用法、歷史事件的因果關係、數學與化學上的方程式等等知識,就像要抓住一道光線那麼困難。
要我(真真切切地)去了解一篇報紙文章或是一則電視新聞,根本完全超出我的能力範圍。每每讀完文章後,對作者想表達的事物仍然毫無概念,所以只好讀個五次十次;即便如此,也從來沒有完全明白文章的內容。我無法了解上課的內容,也不知哪些是要記下的重點,所以就只能把老師所說的一切全部記下來。
只要小組討論主題的複雜度超過天氣,我就會不知所措。因為理解得慢,所以我總是慢半拍。不過驚人的記憶力讓我能在之後重複一遍討論內容,只有這時我才有些微不足道的貢獻——只是為時已晚。
當超過一個以上的人發表意見,我就更難了解討論的內容了。對話中總是先討論主題, 然後某人發表意見,然後又有其他人的觀點。資訊排山倒海而來,讓我應接不暇。那些還待整合的新想法陌生得就像外星怪物一樣。我必須緊抓著自己熟悉的東西,因為其他的想法也許會威脅到我現在所有的。想要努力跟上討論並整合資訊總讓我暈頭轉向,但我也知道,我一旦因為放鬆下來而沒有抓住這些新資訊,那麼每樣內容就會剩下片斷,自己也會陷入一片茫然之中。
我摸不著頭緒,不只字與字之間的關聯性,個別單字本身的字義也是一樣。當老師在數學課中教授乘法或除法時,我難以了解當下提到的是到底哪一個。所以只好在這些運算符號上標記不同的顏色,像是以紅色標記除號、綠色標記乘號等等。對我而言,顏色比文字符號還有用。
後來我知道這叫做「語意型錯語症」(semantic paraphasia),錯語症是指一種會說錯事物名稱的病症。語意型錯語症人士會誤用意思相近的字眼來取代正確的名稱。這是我常犯的錯誤。像是我會請哥哥或弟弟幫忙修理「收音機」,但其實我要講的是「錄音機」。我當然知道兩者的差別,但錯誤的名稱就是會脫口而出。我腦中的字詞與其所代表事物間的關係鬆散,而且字與字之間還會相互排擠。
這種神經功能缺陷,我都稱為「象徵符號關係理解缺陷」(symbol relations deficit),它的一項重要指標就是,不能以自己的話說出剛剛聽到或是讀到的內容。要以自己的話說出某一事物,需要先了解別人到底在說什麼。
我的世界全是由一堆無關聯的事物所組成——雖然記得住,卻從來沒有了解過。
我曾用生活在一片茫然之中這樣的意象來描述自己的困惑。另一個意象則彷彿深陷棉花糖之中: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黏黏軟軟的棉花糖所包覆,不但看不清、摸不到這個世界,也無法感覺與了解這個世界的模樣。二十七歲以前,我從來沒有在讀到或聽到什麼事情時有恍然大悟的感覺。雖然我能攫取事物的片斷內容以及普通常識,但那些都不是邏輯思考下的產物——至少不是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的東西。同樣地,我無法從別人的言談中找到邏輯不一致的地方,因此很容易受騙上當。也由於無法了解別人話語中的笑點,所以我只好學會在其他人大笑時一起跟著笑。
雙重否定的情況把我難倒了。像「對於他的工作,我可不是一點也不熟悉」或「我沒有說我不同意」這樣的句子,無論反覆思量多久,還是無法了解其中的意思。
在我耳裡,「那個男孩在追那隻袋鼠」與「那隻袋鼠在追那個男孩」的意思差不多。我必須實際在紙上或腦海中創造出一個影像,才能確定句子的意思。我的筆記中充滿了塗鴨, 那是我試圖了解語言的圖解說明。
別人對著我說話時,我會藉由他(或她)臉上的表情與說話的語調來大致了解談話的內容,不過我從來沒有確定過。
因為知道自己的成績可能高達九十分,也可能低至不及格,所以我總是焦急地等待考試結果。還好超強的記憶力讓我即使在不了解的情況下也可回想起課程內容,因而免除了全部科目都不及格的情況。我的成績總是上上下下起伏很大,老師們則認為如果我能夠表現出色一次,應該就能再有同樣的表現。在他們眼中,對於我這種情況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我不夠用功。
當然,我那時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強制進行著某種策略,一步步地排解掉杏仁核中的恐懼與情緒,好讓我能專心讀書。雖然我本能地感受到巨大痛苦,卻仍會期待著些許焦慮消除後,能更加領略自己應該學會的內容。然而,這點從來沒有實現。雖然我記憶力不錯,也靠著這份能力撐過了小學、中學,並進入大學,但我依然沒有了解事物的能力。
對於朋友與同學,我有股疏離感,也少有接觸。支離破碎的世界觀,讓我自己的自我認知變得脆弱不堪;不但抱持著負面的自我概念(self-concept),我的個人自尊心(self-esteem)也極低。我也因此變得抑鬱寡歡。我的生活如同墜入五里霧般,總是一片茫然。
那時,我愈來愈難信任別人。事實上,我的朋友很少,我一次只能應付一個人。許多人驅之若鶩的社交場合,卻會引發我的恐慌。我知道自己無法了解別人的對話內容,只能獨自默默地坐著,希望沒有人會試圖與我交談、想知道我的意見。對我而言,派對就是地獄。如同札茲斯基一樣,我能了解自己不適合社交場合,卻無力改變這一切。我是有些朋友,比如說我要買計算機時就得靠他們幫忙。購買東西代表著我得進行選擇,估量各個選項。雖然我覺得這實在太難了,但仰賴朋友幫我做出選擇也一樣困難,因為我不喜歡依賴別人。
下面這段文字,是我寫在日記本中,試著釐清自己經驗感受的一段描述:「有人給我建議時,我無法確定這建議是否合用,我就是無法了解。所以我變得不知變通、固守己見;因為對我而言,自己的決定才具有意義,是我歷經千辛萬苦才對情況有了些許了解。我無法放掉這僅有的安全感。有人請我去做某件事時,我不只無法了解『為什麼』要去做,通常連那件事是『什麼』我都不知道。這是個令我感到十分困惑的世界。」
我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卻不知道為什麼。我的世界看似由隨機的事件組成,我一度無法了解這一切也無能為力。我就像攀附在懸崖上的人般,唯一的問題只有:「什麼時候會掉下去?誰會救我?」答案很明顯就是:「很快」以及「沒有人」。
在一九六六年的楊家聖誕新訊上,母親以「有條不紊、認真盡力」來形容我。其實,我是竭盡所能地隱藏真實的自我。
●本文摘自商周出版之《改變自己大腦的女人:從多重學習障礙到創辦學校的國際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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