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日日春

那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與婆家家族前往墾丁二日遊，在古意盎然的閩式建築裡，大家睡通鋪，聊天唱歌玩撲克牌，公婆微笑，小孩喧鬧，一家和樂，這都要感謝二哥的張羅。帥氣的二哥愛穿一身筆挺的格子襯衫，事業有成，疼妻愛女，家族裡人人讚美。

二十餘年後，大姊兒子的訂婚宴上，手足盛裝出席，二哥雙手捧著盛滿訂婚禮的托盤走在最前頭，西裝領帶，英姿颯爽，看不出已年近耳順。

然而二哥在六十歲那年，爬上折疊梯換燈泡時不慎摔下，昏迷、住院，開刀取出腦部血塊，在鬼門關前徘徊數次才搶回一命；腦部卻退化到心智年齡五歲程度，且傷到語言區，出現表達性失語症。最嚴重的是不良於行，昔日煥發英姿不再，鶯飛草長的春日不再，生命從此進入一片荒原。

二嫂原是備受寵愛的幸福人妻，天崩地裂後，她一肩扛起照顧責任，從不食人間煙火開始頻繁出入醫院、認識輔具，積極幫助二哥復健。先生時不時去探望二哥，和二嫂通話，幫忙找資料、訂輔具，但長路漫漫。  

每次我們去探望二哥，他總斯文地微笑著，爍亮的眼睛盯著我們看，似乎認得我們，當要叫出名字時，又陷入迷霧當中。一晃十五年，移工來來去去，各種病痛、開刀，進出醫院，這其中的辛酸、疲憊，怨懟難免，但二嫂終於走出一條有顏色的路來。

節日前夕我們再度探訪二哥，他剛從午睡醒來，陽光暖暖，臉色紅潤，微微的笑，好年輕啊，彷彿昔日的春景尚在。房子整理過，重新油漆，拿掉沙發，換上木地板，方便二哥在外籍看護的協助下扶著推車走路；二嫂堅持要二哥走路，除了防止久坐久躺肌肉萎縮，更是默默堅持對未來的不放棄。

她的房間則換上典雅的床架，書桌上顏色盤一逕排開，她開始重拾畫筆，彩繪家具。意外發生前夫妻倆曾一起參加彩繪班，舉凡家中的掛盤、衛浴用品、椅凳和書架，都畫上喜愛的花卉圖案，再細細上色，讓繽紛色彩美化家居生活。

二哥病了十五年，家裡頓失顏色，但日子仍要過下去，二嫂決定殺出重圍，照顧二哥之餘，也要重拾昔日對生活的幸福想望。

當大家在為二哥練習走路加油的當下，我看見陽台上的日日春迎風招展，耐旱、耐貧瘠的日日春綠意盎然，紅紫色的花飽滿地盛開著，整個陽台盈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二哥的生命力，二嫂的不放棄，就像日日春盛開在陽光下一樣感人，祝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