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英／祝妳生日快樂

好友自從三年前丈夫離世後就完全變了個樣，愛美的她突然不修邊幅，不再勤於染髮，即使出現參差不均的色差，也不願戴帽掩飾，現在更是任由一頭蒼茫隨風飄，她摒棄所有跟鞋，將合身洋裝悉數捐出，改穿寬鬆衣褲，腳踩球鞋趴趴走，形象大翻轉，最近還很反常地敲詐我請吃豬腳套餐，為她慶賀七十大壽。

「不是明年才滿七十？」我記錯了嗎？她義正詞嚴地表示：「虛歲七十，就算七十了。」想起一直對年齡斤斤計較的她，曾在捷運對讓座的女孩大手一揮：「妳不必讓位，我沒那麼老。」言猶在耳，現在居然主動四捨五入？

「說吧，哪根筋不對？」我開門見山，以逡巡的眼光企圖在她身上找答案。她頓了頓，幽幽告訴我，近日參加幾場告別式，有高齡長輩在睡夢中壽終正寢，而一向開朗的姪女才宣布要勇敢面對癌症挑戰，沒多久就接到她「長辭白日下，獨入黃泉中」的訊息，另外過往同事前些時候少了聯絡，總以為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卻不意在退休群組轉發的電子訃聞看到他的名字……

「他們都比我年輕許多。」她嘴裡咕噥一聲，嘆口氣，棺材裡面裝的不一定是老人啊，何況所有的相遇都會面臨離別。我說，在這白雲蒼狗生死無常的世間，不是很稀鬆平常嗎？嘗過人生百味的她難道還看不透？我記得三年前她老公走時，她每天哭得死去活來，我想不出說什麼話語來安慰，為不辜負朋友一場，只有在旁默默陪她掉淚，直到某天她覺得我礙手礙腳，下起了逐客令：「我想通了，餘生不再悲傷，要將冷日子過暖。」我才放下心頭的惴惴不安，但現在看來，她似乎又故態復萌。

幸好食物的美味，不經意撩撥老饕貪饞的胃，重新喚醒她對生命的熱愛。啃完那一大盤德國豬腳，悲傷彷彿已抽身離去，壽星抹抹嘴，龍心大悅，開始對我展開人身攻擊：「妳這張老臉皺紋橫生，卻配上一頭黑髮，真是格格不入。」我不否認，但表明情非得已，就是無法捱過那段不染髮、色差明顯的過渡期啊！她繼續曉以大義，沒聽過「多少少年亡，不到白頭死」嗎？活到這把年紀，要確信白髮是一種更動人的紅顏，妳應該感到驕傲才是。

是，是，妳說得很對。我正欲開口，不料她已起身對著餐廳眾人舉杯呼喊：「今天是我七十大壽耶，祝大家開心。」在座的客人也不吝惜奉上祝福此起彼落。有一句話說得好：「家人是上天為自己選擇的朋友，而朋友才是自己為自己選擇的家人。」希望我的家人朋友，在七十才開始的人生，天天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