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津穗/退伍後遇見的那位女主管

退伍後遇見的那位女主管。圖/cincin chang
退伍後遇見的那位女主管。圖/cincin chang

一輩子都在男主管下任職,想不到四十七歲軍訓教官退伍後,校長約見我,問:「請您到圖書館幫忙,如何?」圖書館館長是一名女教授,想到要在她底下服務,心中有點怪,但對校長誠意的安排,只能回答:「謝謝校長的照顧。」答應到學校的圖書館協助。

館長用公帳很省,用私帳卻很大方

事後我才知道,校長擔心館長認為教官什麼事都不懂,特別先約見她,說:「我將教官中最優秀的人推薦給您,他是個有原則的人,請好好珍惜他。舉兩個例子給您參考:早晨剛上班,我從窗口看見一位教官在雨中站崗,確認交通狀況,我請祕書帶傘給他,對方請祕書表達感謝,說軍人執行任務不能帶傘。

「另一次,學校董事私下告訴我,九三軍人節教官室要舉辦節日慶典,有位教官到書店買邀請卡,付了錢拿收據正要走,老闆卻拿出五十元給他。他愣了一下,問:『什麼意思?』老闆說:『依例要給。』他回:『軍人不幹這種事!』那人瞧了他的名牌,特別告訴董事,這軍人有骨氣。」

館長也向我的直屬上司總教官打聽,總教官回:「年年考績都是優等,因為服役年限已到不能不退伍,我也不想讓他退啊。」於是,她在我報到時說:「您來圖書館是我們的福氣!」見館長好像了解我很深,只好回答:「希望別令您失望,我一定竭盡全力。」

我不熟悉女性主管,她的許多作為不是我所想得到的,所以問題就來了!館長單身,住學校宿舍,上班用走路的,很早就到館中;我家住學校外牆,每天騎單車,務求比她提前抵達。因為館長第一個要找的人總是我,她從地下二樓走到了四樓,一看到要改善的地方,就請我筆記,找相關的人處理。

她批公文,沒問題就蓋章,有疑問就貼一張小貼紙,以鉛筆寫:「您再看看有無問題,您認為沒問題,請來仔細談談。」我管的是全館,非圖書館專業總務,範圍無限,每天如此見幾次面,好像沒看到我全館會垮掉。她還要我去各個辦公室蒐集不要的小鉛筆,給她寫小貼紙。同事問我:「小鉛筆幹什麼用啊?」我說:「我兒子要用。」

館長用公帳很省,用私帳卻很大方。兩個禮拜開完組長會報,會後要請吃飯,她自己訂位,台中市的大飯店幾乎全訂餐過了。我看老是她付帳,某次便用我私人的錢埋單,當她拿信用卡請服務人員結帳,對方說:「已經埋單了。」她臉色一變:「誰幹的好事?」她看來看去盯著我,我只好認了:「館長已請客很多次,我是新來的,這次該由我請大家才對。」館長對服務人員說:「我用卡埋單,他的事你們自行處理。」後來我索性白吃到底。

婚喪喜慶她都到,感動難以說出口

有年夏天颱風來台中,風強雨大,我擔心出狀況,天一亮,爬過校內倒下的樹,來到館中。正好館長也來了,先到地下一樓,水從玻璃門往地下二樓沖,視聽教室滿滿都是水,講台上的器材也全漂在水上,館長卻差點往下走!我抓住她的手臂,直呼:「可能漏電,太危險了,不能進去。」她問:「你要如何辦?」我安慰她:「重整家園,一切就會恢復原樣了。」花了一周時間,不分晝夜趕工,終於處理到一個段落。館長見我跟工人走上走下,直對我說:「別太累、別太累……」讓我意外看見她溫情的一面。

接這職務幾個月後,我發現全校水土冷氣等工程,永遠都是某幾家公司在承包,大家心中有數,那家公司手中有多項執照,比來比去最終只有一個公司掌控。難怪我每次找營繕單位,承辦人都說:「我只找公司,不管價錢。」我向館長表示:「我想開發幾間公司來學校比價。」館長回:「我早就要如此做,請您儘快。」幾間新公司加入,過去承包的公司傻眼,得知是圖書館幹的事,從此不接受我們的工程,幸好新公司很爭氣,做得又好又快又便宜,其他單位也採用,館長很得意。

那時全館館員四十七人,只有六名男性,大部分為未婚女性。如果其中一位女性要嫁人,館長就把全館布置像女兒出嫁一樣,讓全校到館的人都知道圖書館女兒出嫁了!此外,婚喪喜慶生病住院館長也一定到,令同仁感動。農曆春節,她上課的僑生住在校內宿舍,她列了名單,備妥紅包讓我在除夕夜到校內宿舍發放,那些拿紅包的學生,想都沒想到老師沒忘記他們。

一日,我接到父親逝世的電話,不巧館長不在,我交代同事轉達,搭飛機趕往金門。很多事情待處理,回家等親戚朋友登門致意。突然,門外有人說:「館長來了。」我一看,果然是她,那麼遠她還是來了!女主管比男主管細膩,當下我這麼想;因為,總教官沒來,館長來了!

還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館長常受邀演講,每次拿到主辦單位給的演講費,她便交給我當作公積金,用以購買同仁住院的慰問品,大家以為是學校給的,只有我知道真相,心中的感動難於說出。

她也把別人送的禮物轉贈同仁。有次她給了茶葉我沒收,再次給一個皮夾,我也不要,氣得她臉色變青。她喜歡小朋友,一次假日值班,我那小學一年級的兒子來辦公室寫功課,館長也來了,見他坐我的辦公室,問:「小朋友,你是誰啊?」兒子說:「阿姨,我爸在櫃台值班。」兒子話多:「阿姨,我會查字典的字哦!」她帶著他去校內書店買一本字典給他。館長在字典內寫著:「給您孩子,不是給您的。」到現在那本字典仍在我的書櫃裡,看到字典就想到不好相處的館長。

一直以來,心中很謝謝她,當年我學電腦,很多同事說:「您注音都不懂,如何學電腦?」我不信,館長也不信,把我關在會議室一個禮拜,把一個四十七歲的人教會用電腦。

若要問我,女主管難相處嗎?我會說,她的溫柔令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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