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惠芳／老房子

一切都是靜止的，除了回憶繼續前進

打開門，一種熟悉的感覺翻湧而上，客廳裡那座老沙發，靜靜地等在那裡，茶几上擺放著文秀自己高中時的水彩畫，老爸曾開玩笑說那盤水果畫得真像，拿來擺著可省了買水果的錢，後來真的煞有其事地裱了框。

雖是玩笑話，但花了她一學期完成的畫作，被老爸這麼讚賞，的確讓她的努力得到不少安慰。

午後的時光，老房子裡有種沉靜的氣息，偶爾隱約傳來不知哪家在裝修的電鑽「答答答」聲，此外，一切都是靜止的，除了回憶繼續前進。

客廳的櫥櫃還擺著當年流行歌曲的卡帶，劉德華、張學友、小虎隊……而一旁的小書桌，曾經陪文秀走過一邊準備聯考，一邊抗拒八點檔連續劇的時光，小書桌的左上角還貼著一張已磨損褪色的貼紙。

那是當年流行的偶像貼紙，文秀認真收集了一堆，選了最帥的一張貼在書桌上，覺得這樣貼在書桌上像被偶像看著，更有讀書的動力。

媽媽則說那樣讀書會分心，為此文秀跟媽賭上自己的段考成績排名，後來那次段考成績如何也忘了，但偶像倒是換過幾位，只是最初貼上的貼紙就這麼留著。

此刻，文秀笑自己當年追星追得頗像一回事的認真，但跟現今的年輕人比起來，倒顯得含蓄了！

小書桌在文秀離家求學後，變成了媽媽學拼布的工作桌，那張偶像照則變成了另一種見證兒女成長的象徵符號，繼續陪著媽媽。

走進廚房，原本擺放碗盤的架子空著，桌面還特地用舊報紙蓋著防塵，這看來就是老媽的作風。

文秀瞄了一下報紙上的日期是106年11月25日。106年，那是父親過世的隔年。

父親原本只是入院做個小手術，誰能想到竟引發嚴重的併發症，前後不到兩個月，父親便離世，親友安慰著說那是老爸對家人的疼惜，捨不得拖著病體讓大家忙亂。

當時這理由似乎也成了一種老爸對家人呵護的連結與慰藉。老爸過世後，兄妹倆不放心讓母親一人獨居，最後由大哥說服了媽媽，答應搬去同住，而「家」至此成了「房子」，只在特定的節日裡，成為大家團聚的地方。

房子會找主人，也會庇佑住裡面的人

回憶在此刻停了下來，文秀重新環顧房子，斑駁的牆角、傳統的日光燈，還有磨石子地板，真的是老房子了，文秀心底發出了感嘆。臨走前帶走茶几上的那幅水果水彩畫，歷經歲月，裡頭的水果已經失去當年飽滿鮮豔的色彩，卻彷彿是帶著文秀進入回憶的水晶球，看到的不僅是過去自己的認真，還有老爸的疼愛，以及一家人相聚的點點滴滴。

「我今天回老家看了一眼，它真的是老房子了，想到它要被賣掉真捨不得。」文秀聚餐時說。

「沒人住的房子屋況會變差，房子空著也可惜，轉手前就去多拍幾張照片留念吧。」哥哥倒是瀟脫，這點遺傳了媽媽，而文秀的個性則是和爸爸較像，感情細膩又念舊。

「這組買家夫妻兩人客客氣氣的，一對兒女目前念高中、大學了，房子由他們接手，應該會照顧好的。」媽媽說著自己決定讓房子成交，不單單是價格，還考量對方的「家風」，只差沒給人家做身世清白的調查。

春節前，文秀請了一天假，特地回老家附近的市場買預定的臘肉香腸，這味道是換了別家也做不出的家鄉味。

另一方面，文秀也想順道再繞去看看老家的樣子，總是曾經住過的地方，雖然換了新主人，但是心中仍然懸念。

車子繞進巷子，文秀在巷口把車子停下，走近老家，看著原本的拉門改裝成新式的雕花鐵門，外牆還掛了個木質信箱，抬頭看到二樓陽台則種了幾盆吊蘭，看得出主人對房子的照顧和講究，這讓文秀原本惦掛的心情一掃而空。

鄰居高齡九十歲的阿雀姨剛好散步回來，看到文秀，高興地拉著她的手，問候其他家人是否安好。

阿雀姨猜到文秀是念著老家才回來，也跟她聊老房子整修後煥然一新，帶動現在巷子裡好幾戶人家，也想跟著打理他們的房子了呢！聊著聊著，順道也讚賞新主人一家的客氣，還說房子自己會找主人，也會庇佑住在裡面的人。

臨走前，文秀再望一眼，對這間老房子的感念油然而生，感謝它陪著自己長大，感謝它承接家裡一路以來的風風雨雨，它是間好房子，也感謝新主人把它照顧得好好的……開車回家的路上，文秀不知不覺哼唱起了童年時那首〈甜密的家庭〉。

●摘自博思智庫出版《每一個告別都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