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決定點一杯咖啡的過程

「先生，請問幾位？」

進去的時候，我的背影必然是秀朗的，門外的天空透藍，深秋時節，正晌午，氣溫適中，風吹過肌膚，舒服得像撲上一層爽身粉，這大塊光陰之好，簡直不該走進任何一棟建物。

店內，正對大門，是一橫列的料理吧台，占去不小面積。吧台右側，是往二樓去的樓梯；左側，則隔出另個空間，有兩三人在裡頭忙著，是廚房。

一個白皙略顯清臞的男子站在吧台裡，操弄著咖啡機，機器霧氣蒸騰，嘶嘶作響。吧台前方擺有兩張四人桌，木色樸雅，搭配著編藤風格的瘦腳椅凳，給人一種謙和的感覺。

「請問要吃點什麼？」

我轉頭一看，原來右側樓梯下方還有一張桌子，桌上擺著筆記型電腦和紙筆，一個矮壯女子坐在桌後，中性打扮，頭髮短削。剛剛出聲說話的便是她，她正站起來。

這時我才意識到，空間裡盡是食物烹調的氣味，確實是午餐時刻了。

「這不是一間書店嗎？」我四下張望。

「是啊。」清臞男子回答我。

「請等一下，我來幫你帶位。」矮壯女子說話間，已經走到我面前。

「那我可以先逛逛嗎？」我問。

「哦，可以啊。」矮壯女子略遲疑，隨即轉身回到電腦前。

這是一間有二樓格局的書店，一樓有書，不多，上到二樓，確實有一面輝煌書牆，書牆對面窗邊擺有三組桌椅，式樣與樓下相同，更往裡側，則是一小列搭配高腳椅的吧台座位，約可四座。

三組桌位上都坐了人，席間杯觥交錯，談笑喧譁，盤子裡的餐點看起來雅致。剛把頭探出二樓，桌邊便有人望向我，我收頷點頭示意，轉身去梭巡書牆。

牆上陳列的書項顯示主人家品味不俗，風格極鮮明，獨立書店大多是這樣的，或許，這就是獨立的意思。

站在書牆前，搭配著談股票、談升等論文以及談移民的話題，隨手翻了幾本書，其中一本我有點興趣，考慮，轉身下樓。

「請問，有要點餐了嗎？還是，您只想要逛逛呢？」矮壯女子已經把電腦與文具撤掉，著上工作圍裙，等著我。

才發現，樓梯下那張桌子竟是亮面的，與吧台前那兩桌形質不同，連搭配的座椅也不一樣，從落地窗外融進來的陽光，在那桌面映成了一池水，水深及腰。

我應該停頓了有兩秒，終於沒再問出口：「這不是一間書店嗎？」

望向咖啡機，清癯男子微笑。

「我點咖啡。」我說。

突然就不想詢問那本書了。

「好的，跟先生說明一下，我們最低消費是●●●元哦。那我們最近新推出的甜點○○ＸＸ，使用的是當季的☆☆，結合了□□和◇◇，再加上手工特製的$$，口感很特別，是我們秋季限定的產品，每日限量，有沒有要考慮呢？」

望著這位矮壯女子，我突然想起在姨媽家圍籬外刷油漆的湯姆索耶，想起他向玩伴班恩．羅杰斯推銷著刷油漆有多好玩。

「不是每個孩子天天都有機會刷油漆的。」

離開的時候，我喝了一杯咖啡，甜點只吃一半，沒有買任何一本書。

推開門，午後的小巷安靜，緩慢，流動在空氣裡的秋日陽光，乾淨得能擰出水來，風已經歇止，剛過小雪，這日子只是涼，不冷。

走在風格並不鮮明的巷弄間，我心裡想著，賣書，還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