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陪老爸老媽坐電椅

既然是陪他們就陪到底吧

一開始那真是個充滿神奇的空間，卻也是讓我回憶起來就無奈的地方。

走過騎樓，一群老人排著隊伍，等待店家開門。他們穿戴整齊，像要進教室的認真模樣，讓我想起陪爸媽排隊的往事。

那年，為了多陪陪老爸老媽，我辭職了。我們兩家僅隔一條小巷子，早上用電話當暗號，我看來電顯示，就知道爸媽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於是飛快跑下五樓，再上隔壁五樓招呼兩人出門。

陪伴他們走半個多小時，到福和橋下老人會唱卡拉ＯＫ或打乒乓球，我則到旁邊市場採買。後來聽老人會朋友說，智光附近開了家「坐電椅」的，免費試坐又可治療很多疾病。老爸老媽有慢性病，長年服藥，聽有如仙丹妙藥的電椅，非去找來坐不可。老媽用誘拐的話術：「妳不是睡不好覺嗎？」我雖極淺眠，但真不相信有此等好事。既然是陪他們，就陪到底吧，下午坐著小黃尋到了那個寫著「日本高周波電療器健康館」的店面。

才到玻璃大門，一位盤著包包頭的女子，踩著高跟鞋笑臉迎上前，好似我們捧著金元寶來。她客氣地對老爸叫把拔，看著老媽叫馬麻，對著我若有似無地點了一下頭，感覺當我是移工看護。不怪她，事實上，老人會真有人私下問老爸：「你家這個很會照顧人喔，是哪一國的？」後來她知道我的身分是女兒後，她的笑容擠得滿臉都是，改叫我大小姐。

她對進來的老人們都客氣極了，總上前迎接，然後都是某把拔、某馬麻的熱情招呼。還會問：「你這樣穿，夠不夠燒？」她反應極快，見外省相就用國語，台味重的立刻改用台語。

她安排我們坐在放了電療器的椅子上，然後把日光燈管交給老媽，居然燈管像變魔術一樣「咚」地亮了起來。老媽當場嚇一跳，後來才發現第一次來的人，她都用這招讓來者大嘆新奇，而相信具有療效。我不以為然，但也只能配合著驚嘆，心想反正免費，就讓老人家感受一下溫情，或是打發時間也算是挺好的人際互動。

老人們蓋章很認真，一次也不遺漏

店裡會發小卡片，每坐一次蓋一個章，集滿十個章可以換沙拉油、洗潔劑之類的東西，但都屬雜牌。老人們蓋章很認真，一次不肯遺漏。有的這次忘記帶卡片，下次來堅持要補蓋，包包頭小姐會做出違規又放行的樣子，嘴裡說這樣不行喔，還是打開抽屜拿章子。老人這時候顯得特別開心，像在學校被老師蓋下乖寶寶圖章似的。

快坐完的時候，她拿起麥克風：「公司感謝大家試坐，有優惠給鄉親，要先預訂因為數量有限，現在預訂還送遠紅外線床墊喔！」她特別強調：「各位把拔馬麻健康尚重要啦！愛對自己卡好啦！」倒帶又說了一次。她賣力地國台語夾雜著推銷。老媽聽到要對自己好點，宛若被神明點醒，立刻心動起來。

我一直相信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就跟老媽說，那台機器若如此神奇，醫院早早關門了。事實上我還是淺眠，睡得並不好。老媽的眼神早就飄走了，她自認辛苦一輩子，這次如吃了秤砣。而且還說，她感覺腿腳比較有力，可能是坐電椅血液循環變好了。

電椅最終搬進家裡客廳，一個多月的治療畫下句號。原以為從此老媽可以在家安穩坐電椅，往好處想起碼省下計程車費。

一個月後，老人會又有人告訴她：「秀朗路新開了間坐電椅的，這間比以前那種新型喔。」老媽如獲天機般開心，決定要去找找看，反正這次離我們家不遠，走路就到了，老媽像發號司令般念著。然後，我們真的又推開了那總有笑臉迎人的電椅大門。

看到幾張熟悉面孔，店家還是用日光燈發亮來震撼老人，想著老人們口中說的：「來去坐電椅喔。」我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如今，我大約算老人了，爸媽已做神仙去了。因為這廊下的一幕彷彿時光瞬間裂出隙縫，讓我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