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真／母親的青春曲

前一陣子，和母親天天在一起聽台語老歌。起因是母親受困病床閒得發慌，只好聽歌殺時間，聽到後來母女倆都迷上公視的節目《心所愛的歌》，主持人訪談老歌的創作者或演唱者，言談間穿插著我們過去不知道的幕後花絮，滿足了我們既愛聽歌也愛聽熱鬧的八卦心理。老歌一首又一首，有耳熟的旋律，也有初次聽到的陌生曲目，部分對談內容更是打破了許多「我以為」，比如我以為某些歌曲是已經流傳數代的老民謠，看了節目才曉得它們的創作者都是活著的人，此時正在螢幕上侃侃分享當初寫曲填詞傳唱的經歷，原來，老歌雖然老但是也沒有我以為的那麼老。

然而，最令我吃驚的是母親竟然跟著音律哼唱。那是我第一次遇到唱歌的母親。她的嗓音嘶啞，曲調生疏，歌聲零零落落不成調。

印象中的母親，向來為生計、為孩子忙碌，不曾提過自己的喜好與興趣。我忽略了母親也曾經年輕，或許也有過寄情於流行音樂的青春歲月。

坦白說，我對父母的早年幾乎一無所知。他們鮮少說起從前如何又如何來幫助我形塑他們當年的模樣。以前無所謂，這些年雙親頻繁出入醫院之後，我開始後悔，有關他們的舊事知曉的如此有限！竟然等到他們生病了才想去認識他們。

去年下半年，母親數次住進醫院。有一段時間，我倆一同困在病房裡，母親開始斷斷續續訴說她早年初為人婦的委屈，繼而又將時間往前推，提起出閣前的回憶，許多故事我第一次聽到，教人驚訝的是不論是對原生家庭或夫家，她吐露出來的盡是無奈與苦楚，沒有絲毫甜蜜，即使時隔多年，依然令她淚眼以對。看到她提起過往不如意的強烈反應，我不禁好奇：當年的傷害到底有多深？才有這般猛烈、持久的後座力。也是在那剎那，我才突然明白為什麼母親從來不話說從前——當諸多傷害好不容易成為過去，何苦再挑出來，教自己再傷心難過一番？

母親的滄桑過往突然湧到眼前，該不該陪她繼續深入、擠出爛膿，「協助」她與過往和解？

反覆想了想，我決定繼續上網努力尋找台語老歌，母女倆依舊天天一起聽歌聊天。

就讓老歌來當媒介吧，也許有一天母親遇到有共鳴的歌曲，在老歌的陪伴下會主動分享往事。如果，她沒說呢？有兩種可能，一是她沒準備好分享，另一是她認為旁人不需要知道那麼多滄桑。不管是哪一個原因，又何必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