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院裡輪椅少女的七夕願望，被陌生紳士實現

【白衣日常】

中午時刻在敝院東址地下美食街用餐必須接受附贈的兩項「服務」：人潮擁擠與人聲鼎沸。但如今忙於整理幾篇paper並急著把飯扒光，好趕在午休結束前回到醫學院講堂的我，對於外界一切干擾已經漠然不覺了。

然而耳邊一句「什麼時候才能出院」的少女提問聲不知為何讓我停下手邊工作愣了幾秒，才笑了笑又埋頭進入醫學的世界。

我在Ｔ大擔任病理科醫師已經不知幾回寒暑，每年兩次的Ｆ學科研討會我都盡量參加。今天是本年度第二次的研討會，我一如往常報名參加，並在午休時間領了便當就趕到東址院區地下室「搶佔」空位。

打開便當，我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嚥，速度快到在我意會過來今天便當的菜色之前，食物已經送入口中。一邊吃飯一邊讀paper容易造成消化不良這我很清楚，但世界上最絕情的是「時間」，光陰可是不等人的，我不得不利用進食時間閱讀大量文獻以彌補知識的貧乏。

身為醫師，我認為看診與學習是同等重要的，只讀書而沒有臨床經驗等於紙上談兵，只看診而不思進修無異於原地踏步，在醫藥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每位醫師都有義務以最新、最安全的技術來減去病患的痛苦，而非墨守成規以數十年前的老技術使病患苟延殘喘。

「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在人聲鼎沸的美食街用餐區，不知為何一個少女的聲音引起我的注意。

「就快了，只要乖乖聽醫生的話，就能早點出院。」從聲音判斷可能是少女的母親做出回應。

雖然我在兒醫工作已經是數年前的往事了，但聽到年少病患的聲音，心中仍會產生些許感傷。我搖搖頭讓自己清醒，再度回到醫學的世界。

「今天不能讓我出去玩嗎？一定在規定時間內回到醫院？」

「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不行就是不行。」

如此耳熟能詳的對話在兒醫已經聽過不下千百萬次，我笑了笑，除了祈求小病患身體早日康復之外，我也束手無策。

「可是今晚是七夕耶！」七夕？今天不是8月29號嗎？……啊，我老糊塗了，七夕是看農曆。

我放下筷子，拿起手機，行事曆果然標示今天是「初七」，也就是農曆七月七號的意思。我微微一笑，這對單身漢而言是個無庸慶祝的日子。

「牛郎織女一年好歹能見一次面，我已經被關在醫院這麼久了都不能出去，這樣一輩子也等不到白馬王子。」少女繼續以抱怨的口吻央求今日放行。

是啊，牛郎織女一年相會一次，可是有多少病患好幾年都離不開醫院半步？心有戚戚焉，我不禁抬頭看像聲音傳來之處，原來聲音是傳自我隔壁再隔壁那桌。

坐著輪椅的少女骨瘦如柴，說是火柴人也不為過，滿臉倦容、身體羸弱，看了讓人心疼。

大概十五、六歲吧？假如是這個年紀沒錯，換算下來就是高中階段，雖說臺灣的教育體制是把青春局限於升學主義之中，但怎麼說都比眼前這位少女被困在病房牢籠之中好。與考試魔王奮戰固然辛苦，但與病魔奮鬥卻是何等辛酸無助。

「也要等妳身體好起來才能去找白馬王子啊！」婦人如此安慰，姑且視之為少女的母親好了。

「乖乖聽醫生的話，把身體養好，等妳恢復健康了，就能去找白馬王子了。

妳也不希望好不容易找到生命中的白馬王子，卻被他看到自己現在生病的模樣吧？」母親的話也有點道理，大家都希望在自己的伴侶面前能展現最好的一面。

而且從這段話也能推測少女目前並沒有男朋友，如果有，對方理應知道少女的病況，母親也不會這麼說了。

或許是因此被說動了，少女不再回話，靜靜拿起湯匙舀了一口稀飯。我也拿起筷子扒飯並繼續閱讀paper，但此刻我才注意到便當是照燒雞口味，而我手中的正是照燒雞，我微微嘆息，少女因為疾病導致只能吃在一般青少年眼裡稱不上美味的稀飯，而我卻是以囫圇吞棗的方式對待眼前色香味俱全的便當。我是不是糟蹋了美食呢？

本以為小故事就這麼結束，少女忽然喃喃自語：「好想吃蛋糕。」

「不行，醫生不是說了嗎？吃這些高糖分的精緻碳水化合物只會加重身體的負擔。」母親一邊低頭滑手機一邊應聲。

「如果有個白馬王子在今天七夕出現，給我一塊蛋糕，那大概是我住院以來最幸福的事情了。」少女像是對上天祈禱，又像是安慰自己，總之，她語氣與眼神都充滿哀怨。

母親不再回應，只是自個兒滑手機並喝著沁人心脾的冷飲。回想過去的執業生涯，我不曾在病患面前吃過零食、喝過飲料，除了醫師以身作則的老生常談之外，其實更重要的是同理心。

一位懂得同理病患無法享受平常人口腹之慾的醫師，是不會在病患面前享受點心飲品的。然而我眼角餘光瞄到快速奔馳的黑影卻讓人很在意。

過不久，「黑影」回到用餐區，我這才看清楚對方是位坐著電動輪椅、穿著西裝的紳士。看不出年齡，也看不出對方是來就診、開會或者探病，總之他將輪椅朝著少女緩緩開過去。

「這是白馬王子的蛋糕。」紳士一手將裝有蛋糕的紙盒放到少女的桌上，另一手輕輕抬起禮帽致意，就像是歐洲上流社會的爵士們彼此打招呼一般。

「啊謝謝，真是不好意思……」過了幾秒，母親面帶尷尬的笑容向紳士致謝。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可是少女始終驚訝地開口而沒出聲，看看紳士，再看看眼前的蛋糕，卻遲遲未表示任何意見。

我身體悄悄前傾，看出少女微微皺眉，而母親則是拚命擠眉弄眼示意少女應當答謝對方的好意。

我相信那一對母女的反應對紳士而言是個尷尬甚至是無禮，但令人萬萬想不到的是，紳士展現高超的智慧與風度，只見他脫下禮帽微微鞠躬，說道：「在下是白馬王子的侍者，奉命為公主送上七夕蛋糕，但願公主身體安康，早日與王子相會。」語畢戴上帽子，奔馳而去。

出人意料的事態發展讓母親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而少女的眼淚則是傾洩而出無法止住。我環顧四周，吵雜依舊，似乎只有當事人與我欣賞了這齣小劇場。

禁不起生理反應的考驗，我拿出手帕遮住口鼻，臉頰兩側有微熱感，而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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