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創造最深層次幸福？「分享」比「擁有」更能帶來快樂

與《愛的藝術》同樣廣受歡迎的必讀經典！佛洛姆在《擁有還是存在？》裡，運用心理學、社會學及哲學的理論，深刻分析當代社會的病態現象，包括貪婪、消費主義和異化。他認為，當人類過分沉溺於重擁有樣態時，個人的精神健康與社會的和諧都會受到嚴重威脅。佛洛姆不僅闡述這些問題的根源，還提出新的生活方式：重視個人的成長、與他人建立真誠的關係，以及追求精神上的充實與平衡。（編按）

文／埃里希．佛洛姆

透過相對的概念談「擁有」與「存在」

團結與對抗

喜愛一物卻不渴望擁有一物的態度，最相關的例子可在人際關係中找到。男女之間會互相喜歡，可能的原因很多，例如喜歡對方的態度、品味、想法、性情或整體個性等。只有對那些總是渴望擁有自己喜歡的東西的人，這種互相喜歡才會引起性占有的欲望。至於對那些由重存在樣態主導的人，他們固然喜歡對方，甚至覺得對方有性吸引力，卻不是非「摘取」（丁尼生語）對方不可。

以擁有為中心的人希望擁有他們喜愛或崇拜的人，這一點可以從父母與子女、老師與學生、朋友與朋友之間的關係中看見。雙方都無法僅從欣賞對方中獲得滿足，都想獨占對方，因此，雙方對任何也試圖「占有」對方的人都會感到嫉妒。關係中的雙方都抓住對方不放，就像失事船隻的水手為求生而抓住浮木不放一樣。由擁有心態主導的人際關係是沉重、有負擔的，充滿衝突和嫉妒。

整體而言，在重擁有生命樣態中，人際關係的基本成分是競爭、對抗和恐懼。擁有型關係中的對抗成分來自這種關係的性質。如果一個人的身分感以擁有為基礎（因為「我是我所擁有之物」），那麼想要擁有的願望就必然會演變為想要擁有很多、擁有更多和擁有最多。換句話說，貪欲是擁有取向的必然產物。這種貪欲可能表現為守財奴或逐利者的貪，也可能表現為沉溺女色者或玩弄男性者的貪。無論他們的貪欲由什麼構成，貪婪的人總覺得得到的不夠多，總是無法「滿足」。

人的生理需求，例如說飢餓，因為受生理條件限制，總有一個具體的滿足界限。與此相反，心理上的貪欲（所有貪欲都是心理上的，即使是透過身體得到滿足）卻沒有止境，因為欲念的達成並不能克服內心的空虛、無聊、孤單和憂鬱。此外，因為一個人總是有可能失去他所擁有的東西，所以，為了使自己免於這種危險，他必須擁有更多。如果人人都想擁有更多，那麼人人都會懼怕周圍的人企圖奪取他所擁有的。

為了防止這樣的侵襲，他必須變得更加強大和先發制人。再者，不管今日的生產力有多發達，它仍永不可能跟得上無止境的欲望的步伐，於是為了拿到最多，就必然存在人與人之間的競爭和對抗。哪怕達到絕對富足的階段，鬥爭仍將繼續。那些體能、吸引力和天賦較差的人，會強烈嫉妒在這些方面較強的人。

重擁有生命樣態和由此產生的貪欲必然導致對抗和鬥爭——人與人之間如此，國與國之間也是如此。只要一國之民的主要動機是擁有和貪欲，那麼由這些人所組成的國家必然會發動戰爭。他們必定會覬覦別國所擁有的資源，並試圖透過戰爭、經濟壓力和威脅來得到想要的。他們首先採取這些手段對付那些較為弱小的國家，然後與其他國家結成更為強大的聯盟，打擊不那麼弱小的國家。只要有一定勝算，一個國家就會發動戰爭，這並非由於其經濟凋敝，而是因為去擁有和征服的欲望已深印在其社會性格之中。

和平的時代當然也是有的。但我們必須區分持久的和平和過渡的和平，後者只是積蓄力量、重建工業和軍隊的時期。換句話說，前者是持久的和諧與和平狀態，而後者本質上是休戰狀態。儘管十九、二十世紀有過一些休戰期，但這兩個世紀的主要特徵仍是歷史舞臺上主角之間的長期戰爭。只有重擁有結構被重存在結構取代，國家之間才有可能實現真正的和平，持續的和諧關係。認為鼓勵人在取得財富和利潤的同時，仍可建設和平的想法純屬幻想，而且是危險的，因為這種想法使人無法認知到他們面臨著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要麼從根本上改變自己的性格，要麼身陷永久的戰爭。這其實是個由來已久的取捨：領袖一直選擇戰爭，而民眾一直追隨他們。在今日和未來，隨著新武器的破壞力增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選項已不再是戰爭，而是同歸於盡。

國家之間的戰爭是如此，階級之間的戰爭也是如此。若一個社會是建立在貪欲原則之上，那麼階級鬥爭——本質上即剝削者與被剝削者之間的鬥爭——將不會停止。如果社會當中既沒有剝削的需要和可能性，也不存在貪婪的社會性格，那就不會有階級鬥爭。但是，只要重擁有樣態占主導地位，則任何社會都一定會有階級，即使是最富有的社會亦不例外。

如前所述，有鑑於人的欲望沒有止境，即使生產力達到最大，也無法滿足每個人希望比鄰居擁有更多的夢想。那些更強壯、更聰敏，或因為其他原因而處於有利地位的人，必然會努力確立自己的優越地位，用強迫、暴力或暗示的方法，從較弱勢的人身上獲得好處。而被壓迫階級將會推翻統治者，如此循環往復。階級鬥爭也許會變得較為溫和，但只要貪欲占據人心，鬥爭就不會消失。在一個充滿貪欲的、所謂社會主義的世界裡，無階級社會的理念既虛幻又危險，就如同以為可以在貪婪的國家之間締造和平一樣。

在重存在樣態中，個人擁有（私有財產）不帶有情感上的重要性，因為我並不需要擁有某物才能去享受它甚至使用它。在重存在樣態中，從一件事物中獲得快樂的不僅是一個人，而是千千萬萬的人，因為擁有它不是享受它的條件。這不僅可以避免爭端，還能創造一種最深層次的幸福：分享的享受（shared enjoyment）。分享對某個人的崇拜和愛，分享一個觀念、一首樂曲、一幅油畫和一個象徵，分享一種儀式，甚至分享憂傷……這些分享都能把人無比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但又不會限縮他們的個體性）。分享能讓兩個人的關係充滿活力並持續發展，是所有重大宗教運動、政治運動和哲學運動的基礎。當然，只有當人們是真心地愛和崇拜時才會這樣。一旦宗教或政治運動開始僵化，當官僚系統開始用催眠和威脅來控制人的時候，分享也就停止了。

●本文摘自木馬文化／讀書共和國出版之《擁有還是存在？：物質占有與精神追求的靈魂抉擇，佛洛姆談人類存在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