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非自願離職書」助秦始皇統一天下：李斯〈諫逐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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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俐君（綠君麻麻）

地表最強「非自願離職書」——〈諫逐客書〉

當你的老闆突然要你走人，你會摸摸鼻子接受，還是想辦法挽回？古代沒有完善的勞基法，當然也不會有資遣費或各種保障，尤其在動盪不安的戰國時代，找工作更是不容易吶！

這時候我們可以看看李斯的〈諫逐客書〉，這篇文章讓他從一個即將中年失業的外籍勞工，成功逆轉勝二度就業！

老鼠哲學

李斯是楚國上蔡人，年輕時曾在家鄉當個小公務員。有一次，他看到辦公處附近廁所的老鼠在吃髒東西，只要有人或狗走近就受驚逃跑，整天擔心受怕，瘦弱不堪。後來李斯走進糧倉，看到糧倉中的老鼠每隻都肥肥胖胖，原來牠們不需要到處找東西吃，糧倉處處有大米，也不用擔心會有人或狗驚擾，過得非常安逸舒適。

於是李斯嘆息道：「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翻譯：一個人有沒有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樣，是由自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選擇比努力重要，要是選對跑道，跟對人，就能像在糧倉的老鼠一樣，創造最大的收益與成果。

於是李斯就向有名的老師學習了帝王治理天下的學問，以現代來看，就是政治學、管理學、心理學、組織行為學、社會學集大成的學問，非常適合當時動盪不安的戰國時代。

待學業完成之後，李斯分析天下局勢，覺得自己的國家楚國沒有什麼發展空間，其他五國國勢都已衰弱，而秦國因為商鞅變法成功，國力正盛，於是就想西行到秦國去。

臨行之前，李斯向老師荀子辭別：「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乘方爭時，遊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佈衣馳騖之時而遊說者之秋也。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而能強行者耳。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翻譯：我聽說一個人若遇到好的機會，千萬不可錯過。現在各個人才都在爭取時機和實權，要有狼性，才能出人頭地。

這段話非常能顯現出當時的李斯急於想展現自己，追求成功名利。

翻譯：現在秦王想吞併各國，稱帝治理天下，這正是像我們這種沒有背景的人施展抱負的好時機。如果你一直在領22K，又不想著努力加薪，這種人就跟禽獸一樣，只想撿現成的肉吃，根本就是魯蛇啊！

最大的恥辱莫過於卑賤，最大的悲哀莫過於貧窮。長期處於卑賤的地位和貧困的環境之中，卻還要當酸民怪社會怪政府，厭惡功名利祿，標謗自己與世無爭，這不是我的理想。所以我要跨出舒適圈，到西方去遊說秦王了。

他認為與其憤世嫉俗，自命清高，倒不如追名逐利，好過在原地當酸民。李斯的目標一直都很明確，他不甘於自己只是平民的身分，於是努力學習，研究環境，做對的選擇。

於是李斯到了秦國，先在呂不韋底下做事，慢慢一步一步往上爬，準備大展身手，好好發揮。

諫逐客書

但不出意外的話馬上就要出意外了，一位從韓國來的水利工程師鄭國，假借要修築水渠，實際是來到秦國做間諜，不久後身分暴露，馬上就被發覺。秦宗室和大臣們對此事頗為不滿，就對秦王政說：「這些從其他國家來到秦國的人，大部分都是趁機來做間諜，請求大王把這些外來的客卿驅逐。」

李斯身為外籍勞工，當然也要被遣返。但李斯畢竟是李斯，他選擇反擊，寫了這篇千古流傳的文章〈諫逐客書〉，秦王看完，不僅立刻把李斯從高速公路追回來，而且取消逐客令，廣發英雄帖，並重用六國人才。

這篇文章到底哪裡厲害呢？嗯，它第一句話就很厲害！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

翻譯：報告大王，臣聽說秦國有官員建議您驅逐外籍勞工，我私下認為這是錯的。

逐客令是秦王下的，但李斯不直接寫老闆有錯，錯的都是旁邊的人亂講話，老闆永遠都是對的。

然後李斯開始講古：「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邳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翻譯：秦國之所以強大，都是因為以前重用外國人的關係，像商鞅、張儀、范雎這些人雖然都不是秦國人，但都有非常大的貢獻啊！

李斯做了一個小結論：「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

翻譯：以上這些國君都因為任用外國人才而有顯著的功績，由此觀察，這些外國人哪有什麼對不起秦國的地方呢？假如這四位國君拒絕、不接納國際人才而不重用的話，秦國就不會富足，也不會有強大的威名了。

再來李斯說秦王自己都不用made in秦國的東西，喜歡用外國貨。「今陛下致崑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略）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

翻譯：如今陛下您收藏了緬甸的翠玉、南非的鑽石，穿的是Giorgio Armani的西裝，用來簽名的是德國萬寶龍的名筆，坐的是德國的賓士車……這些貴重的東西沒有一樣是本國出產的，可是，陛下卻很喜歡它們，為什麼呢？如果一定要國產貨才能用，那麼愛馬仕的包包、Cartier的耳環、Gucci的外套、Chanel的晚禮服，全部不該進獻到您的面前，那些體態動人、來自俄羅斯的祕書也不會站在您的身邊了……而且BLACKPINK和Ed Sheeran都是異國的音樂，不就是因為快樂當前，適合欣賞罷了。

這邊李斯用了大量華麗辭藻，文字富有節奏，念起來很順口很像rap，所以又說〈諫逐客書〉被稱為「駢文之初祖，漢賦之先聲」。

最後李斯再來一句名言：「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翻譯：泰山不捨棄任何小土壤，才能成就它的高大；河海不捨棄任何小水流，才能成就它的深廣；想要稱王天下的人，不拒絕眾民，才能顯揚他的盛德。

李斯在文章結尾，把高度和格局一下子拉大，並站在秦王的角度，以秦王最在意的統一大業進行考量和論說，讓對方知道：「若要統一，就不能逐客，要有國際人才才有競爭力！」（商周口吻）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秦王取消逐客令，並重用六國人才。李斯在六十歲那一年，助秦滅了六國，統一天下，秦王改稱秦始皇。所以說，這是一篇多麼好的非自願離職聲明啊，沒有不景氣，只有自己不爭氣！

看〈諫逐客書〉真的非常過癮，邏輯清楚，條理分明，對仗工整，文字華麗，運用了大量事實來論證逐客之害和納客之利。文字讀起來鏗鏘有力，以一種一言千鈞、力挽狂瀾的力量，呈現了高度的說理藝術，把秦王的臉打得啪啪作響卻又不冒犯。更能看出李斯的確是一位有才能，有手腕的政治家。

李斯這個人在歷史上非常有爭議，他是絕對的功利主義者，為了追求自己的目標，實現自身的人生價值，透過不斷的努力及算計，從一介布衣最終做到千古一相的位置，但是他並未善終，最後反被趙高陷害，腰斬於秦朝首都咸陽—那個他曾經認為是「最好的環境」的地方。

而他在臨刑前卻不是想著榮華富貴的生活，而是與兒子牽著大黃犬出門打獵的日常。

即使從布衣做到了最高位置的宰相又如何呢？我常想也許李斯一開始就錯了，他誤以為真正的快樂來自於名利，也因此總是抓著權力不放，才讓趙高有機可乘，抓住了弱點。權欲迷人眼，富貴終有期，一生信奉老鼠哲學的李斯，也終為他創造的大秦一同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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