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博物館警衛眼中的莫內名畫:在他世界裡沒有真正的陽光,只有色彩。
作者派翠克.布林利曾任職於《紐約客》雜誌,卻在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從事警衛工作十年,潛藏於偉大藝術館藏的生活中,與各式各樣的人相遇。他了解到:能夠待在這個受到保護的小世界裡,自己有多麼幸運。本文記錄作者從欣賞莫內畫作中感受到的感動與共振。(編按)
文/派翠克.布林利(Patrick Bringley)
隨著時間過去,我發展出一種接觸藝術的方法。我抗拒誘惑,不急著從一件作品中快速抓取某種突出之物,也就是讓教科書作者聚焦的「重點」。追尋特色相當於忽視其他更大的部分。哥雅(Francisco de Goya)畫的肖像畫之所以美,不僅因為他獨有天賦的特出,也包含色彩之美、形狀之美、臉龐的漂亮和頭髮的捲曲—簡言之,是因為這個可敬的媒介納入了我們豐富綺麗的世界裡的各種因素。
每回接觸一件作品的第一步,都應是什麼也不做,只是看,讓你的眼睛有機會浸潤吸收那裡呈現的東西。我們不應想著「這好」或「這不好」,或「這是巴洛克風格,代表這個、這個和那個」。理想上,剛開始的一分鐘裡,我們應該什麼都不要想。藝術需要時間來對我們展演自己。
作為B區(古典大師)的警衛,每當鮑伯把我送到I區(十九世紀繪畫)時,我都會嚇一跳。在我腦袋中,拉斐爾、提香和林布蘭所在的展區與莫內、竇加和梵谷的展區之間具有友善的對抗關係。一天中至少一次,會有參觀者來找我,對耶穌畫像顯出不贊同的表情,並提出諸如此類的問題:「蓮花?向日葵?有沒有任何印象派作品?」然後我便有義務給予一長串曲折的路徑指示,讓他們通往博物館的另一端,相當於幾個街區之遙的地方。
我並不羨慕這些參觀者的品味。但因此有時我對他們鍾愛的印象派不是那麼公平,尤其是莫內,他的畫是那麼漂亮,而我懷疑他的畫就是漂亮而已。然後我想起觀看藝術的第一步,因此決定給那些畫一次機會。
那是週五晚上。與我共享展覽室的是一些睡蓮、一些乾草堆,還有幾個會待到閉館的死忠粉絲。這些乾草堆屬於莫內的系列畫作,是在不同季節與一天中的不同時間畫的。我打呵欠,可以了解這些練習的作用。一天中的這個時間,即使是在室內,所有事物也顯得較為放鬆,這些畫本身似乎也準備好要休息了。
這是忙著叫喊「請後退!」和「請不要用閃光燈!」的一天;在這個受歡迎的區域總是如此。不過剩下的幾個訪客安靜自律地參觀。於是我有了機會正視一幅莫內的畫,看看是否能帶給我什麼。
如果你想知道某件事物是否有趣,可以看它是否讓你發笑。如果你想知道一幅畫是否美麗,可以看它是否引發你心中相應的反應,那種反應與笑一樣確實,但浮現時通常更加安靜而悄然。我站到一幅名為〈夏日的維特尼〉(Vétheuil in Summer)的風景畫前,近到足以占滿我的視野。我覺得自己的眼睛可以把這個虛構的世界作為真實的來接受。我看到一個村莊和一條河,村莊的倒影停留在河水中,只是在莫內的世界裡,沒有真正的陽光,只有色彩。
莫內把陽光的顏色四處塗布,像是他那小宇宙的慷慨製作者。他在畫布上塗布、潑灑、黏綴,如此高明,讓我無法把讓那粼粼之光停下來。我看著這幅畫良久,它隨著時間變得愈加豐富,且不打算終止。
我了解到,莫內畫下了這個世界無法以視覺加以馴化的面向—即愛默生(Emerson)所說的「閃耀而晶亮」,在莫內手下呈現為百萬個小點聚成的倒影,在水波裡搖晃消融。這是古典大師很少能夠納入自己象徵體系中的美,也是我們井井有條的心智通常不讓我們看見的混亂與燃燒之美。通常我們環顧四周尋找有用的資訊,對於不合時宜、可能掩蓋有用資訊的大量刺激,則加以削弱或忽略。
莫內的畫把那些較為罕有的片刻喚回腦中,在那裡,我們捕捉到的所有分子都是有意義的—不管是輕風、鳥兒啁啾、小兒無意義的喋喋不休,都是有意義的—然後你能夠愛著這個片刻中的一切,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神聖。
當我感受到這樣的事情時,覺得胸口有種令人暈眩但明確的振動。我想像類似的感受讓莫內拿起畫筆。而在這幅畫中,他把這份振動傳給了我。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之《博物館的守望者: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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