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內晚年畫風突變是受眼疾所致 人類白內障疾病史橫跨3千年
以印象派風格廣為人知的莫內,因長時間在戶外進行作畫而造成視力嚴重受損,於1929年歷經兩次白內障手術仍無法大幅改善。白內障水晶體置換手術的進化過程歷經許多考驗和懷疑,直到1980年末,在英國黎德利醫師的鍥而不捨之下才發展成熟。(編按)
文/蘇上豪
世界著名的畫家在年輕時,常常以過人的筆觸、光影的變化或色彩的調合,創造出令人驚嘆的作品,但往往也是這種能力,隨著歲月的逝去之後,不管是畫風的改變,還是能力的下降,會得到一些眼科醫師的關愛,特別為他們撰文投稿到醫學期刊,探討他們可能得到的眼疾。
例如米開朗基羅和達文西,他們在邁入老年時的畫作,常常被醫師說成是老花眼或是黃斑部病變;荷蘭的林布蘭(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逝世前的自畫像,就有人提出可能是青光眼造成的結果,以至於細節的表現已不若之前的傑出;另外知名的印象派畫家埃德加.竇加,年輕時即有近視,過了四十歲之後他的傳記作家伯格斯(Boggs)就提到,畫家本人已經偏好室內畫畫,必須長時間戴上墨鏡以防光線的干擾,大概也是黃斑部退化的關係。
上述的名人沒有做過眼睛的檢查,大抵還是以醫師用他們的畫作來評論,但底下我談到的名人莫內,就患有真正眼科的疾病,所以在罹病之後畫風有了令人咋舌的改變。
一九二二年莫內畫出了之前也有相同的作品《日本橋》,使得一些毒舌的藝評家,利用但丁《神曲》裡的<地獄篇>(Inferno),說此橋是「通往煉獄的路」,因為這和他一八八九年同樣的風景描繪下,確實是天差地遠。
上述畫中的橋,是莫內一八八三年搬到法國諾曼第大區厄爾省吉維尼(Giverny)之後,在一八八五年依日本版畫中常見的拱橋而作,不只是它,橋下的睡蓮也都是莫內許多畫作裡的主角。
會說莫內的畫作已經離經叛道的人,其實是不知道莫內患了嚴重的白內障,因為他為了追求光影的變化,長時間在大太陽底下作畫,不僅視力嚴重受損,色彩的感覺也已經扭曲,不得已在一九二三年接受了兩次手術,可惜並沒有成功,所以你可以看到在他逝世前的這些畫作,描繪出常人眼睛無法分辨的紫外線,而巨幅的「睡蓮」,也應該是視野變小之後,必須放大畫作才能完成。
或許讀者覺得奇怪,莫內接受兩次白內障手術視力無法恢復正常,是不是當時的醫生有問題?我想這又犯了時空錯亂的認知,因為當今為了治療白內障而有的水晶體置換術,還要在莫內過世後好幾十年才開始有令人滿意的成果。
人類對於白內障的紀錄有超過三千年的歷史,第一次有關它的手術治療,可以追溯到六世紀前的印度,當時的醫生只能用尖銳的刀片,在眼睛上劃一道小縫,然後將混濁不清的水晶體移位、壓入眼底,此手術的名稱叫做「Couching」 (晶體下壓),是為了全盲的患者所做的霹靂手段,手術後只能恢復部分的視力,大概比瞎子好一些而已,而且處理不好時還可能造成眼窩感染,患者會因此失去性命。
雖然到了一七四六年,法國的醫師雅克.戴維爾(Jacques Daviel)設計的精巧的工具,使得患者能在不傷及眼球及眼角膜的情況下,摘除已經不透光的水晶體,可惜根本的問題還在,沒有合適的水晶體植入物,接受手術的患者充其量只是脫離瞎眼的情況,視力要恢復到和正常人相仿,簡直是異想天開。
而現今的白內障患者,能夠得到水晶體置換而重見光明,乃是拜英國眼科醫師黎得利(Ridley)的功勞,他發明水晶體及替患者施行手術的故事,和繪畫路上一開始歷經坎坷的印象派畫家莫內一樣,得不到主流醫界的認同,甚至是同行的冷嘲熱諷與尖酸刻薄的對待,在多年之後才得到主流醫界的尊敬。
一九四七年的某一天, 黎得利剛在醫院完成了白內障患者移除水晶體的手術,當天的工作完成後,一位名叫吉米.菲利普斯(Jimmy Phillpots)的見習醫師對他有感而發說道:「只是移除水晶體沒有替這些患者植入替代物,確實是有些可惜!」
菲利普斯這一番話給了黎得利靈感,他忽然憶起在幾年前的二次大戰時,英國的空軍飛行員因為在戰鬥時座艙蓋的碎片打入眼中而就醫,當時他發現如果碎片沒有擋住視野,這些飛行員的體內不會有排斥的現象,而這個成分就是「甲基丙烯酸甲酯,PMMA(即俗稱的壓克力)」,為水晶體的植入替代物露出一絲曙光。
左思右想幾個月之後,黎得利找了在倫敦雷納斯(Rayners)工作的好友,也是光學專家約翰.派克(John Pike),他們在卡文迪許廣場(Cavendish Square)的車裡談了一整個下午,派克覺得黎得利計畫可行,便替他找了在帝國化學公司服務的約翰.霍特(John Holt),由他特別調製PMMA的成分,使得它易於消毒,於是第一款人工水晶體Transpex Ⅰ誕生了。
為了怕別人的閒言閒語,說他們只想賺錢,於是三個人先簽署了放棄專利以及任何商業獲利的聲明,完全給予製造公司權利,要求他們不能賣得太貴,於是解決了眼前的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困難是當時這樣的水晶體植入手術沒有先例,所以黎得利決定祕密進行第一例手術,一九四九年的十一月二十九日,他在英國的聖湯瑪斯醫院(St Thomas’ Hospital),替一位四十二歲的女性進行了白內障的水晶體置換手術,可惜Transpex Ⅰ太厚了,以至於她在手術後還有高度近視需要矯正,但比她全盲好太多了。
黎得利怕有外力的阻止,決定以兩年的時間多做一些患者才對外發表,但是不到兩年的時間整個英國醫界已經沸沸揚揚,於是他將患者的資料整理好,提前於一九五一年七月在牛津的眼科會議中發表,當天還帶了兩位手術後視力完全正常的患者到場。
想當然爾很多人不相信黎得利的報告,更不要說檢查他帶來的病人,有人甚至還懷疑他造假,更可惡的是主持會議的醫師還提前結束,讓黎得利氣得也不參加會後的晚宴。
隨後黎得利將病患的手術結果投稿到醫學期刊,隔年的十月十二日他便受邀到美國芝加哥的眼科及耳鼻喉科年會報告,結果仍是招來不少人的質疑與批判,還好他獲得一位叫做彼得.喬伊(Peter Choye)醫師的支持,不至於讓他這個前衛的手術胎死腹中。
但命運之神並沒有眷顧黎得利,效仿他的醫師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遵照他的指示,以至於水晶體植入手術效果差強人意,甚至惡名昭彰。
還好黎得利當初放棄專利以及商業獲利的行為,讓許多醫材公司投入研究,所以在一九八○年代末期第六代的水晶體得到大家的認同,這時眼科醫師的技術也日趨成熟,讓黎得利當初設計的手術獲得空前成功,許多患者能夠重見光明,他終於得到大家的認同。
一九九二年黎得利到斯德哥爾摩接受古爾斯特蘭德勛章(Gullstrand Medal),這是每十年才給予的獎項,只頒給那些在眼科學貢獻卓著的專家,離在牛津被羞辱的報告一晃眼已經四十年了。
莫內和黎得利雖然沒有什麼關聯,但是兩個人的故事為「前衛精神」做了最好的註解,雖然英雄創造時代,但是他所創造的時代是否適合自己生存,在歷史上不見得有正相關,你要活得夠久,才能享受自己所創造的成果。
●本文摘選自時報出版之《怪奇醫療史:從疫苗發明、疾病歷史、護體神功、縮陽症、按摩槍等,解開最不可思議的醫學古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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