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瘦肉精食安疑慮2年後才驗出 集體食物中毒的未解之謎

文／洪東榮

瘦肉精哪裡來？

──集體食物中毒未解之謎

記得那年剛轉換職場，某天早上查完病房，完成當天的教學活動，走出急診室時，突然接到北榮毒物中心老師的電話。他表示，「昨晚在台南發生一起10多人的集體中毒事件，這些人分送兩家醫院急診，有些病人症狀很輕微已出院返家，另外幾個還沒有復原，現在都集中到一家大型私人醫院。」雖然他對於診斷心裡有底，但還是希望我去探視這些病患確定一下，並盡可能了解致毒來源。

我馬上答應前往。像這類型的集體中毒事件，若能現場看到病人的臨床表現，詳細詢問臨床病史，加上調查他們暴露的環境，往往答案很快就能獲得證實。從現場和病人身上學習到的臨床經驗，是很難從教科書上或國外文獻描述所得到的。

抵達該醫院時已過了中午時間。毒物中心已事先知會該醫院急診我會去探視的訊息，因此在協助下我總共看診了12個病人。有些人雖然已經出院，一聽說有毒物中心的醫師要來關心他們，又全部回來病房，順便探望還在住院的好友或家人。在病房中，我逐一展開會談，包括詳細問診病史及症狀表現，一個一個都做了理學檢查，並記錄他們吃的食物內容，聽他們說故事。

原來他們是某教會的小團體，前一天傍晚活動結束後，在其中一個家庭的頂樓聚餐同樂。所食用的餐飲內容根據描述，主要有：炸雞排、炸芋丸、地瓜薯條、炸洋蔥圈及水果茶和茶飲等。用餐10幾分鐘後，陸續開始出現不舒服的症狀，包括噁心、嘔吐、頭昏、頭痛、臉潮紅、心悸及手抖的徵象；由於很多人都出現症狀，因此趕緊聯絡119救護隊，將他們分送至醫院急診。

其中幾位症狀較輕微，在醫院觀察到隔天凌晨後就先出院回家，而其他繼續住院的人狀況也有好轉。確實，我幫他們進行理學檢查時，除了少數人心跳仍稍快之外，並沒有其他特別的症狀。

在該院醫師協助下，查看他們的檢驗數據時，倒是發現不少病人一開始的血中鉀偏低，還有幾個病患血中肌酸酐激酶（CPK）偏高，有橫紋肌溶解的跡象。頭昏、臉潮紅、心悸、手抖，加上血鉀降低的表現，所有跡象皆指向「交感神經興奮刺激劑」所引起。於是和北榮毒物中心通電話，向老師報告詳情之後，確認了這個診斷方向。

交感神經興奮刺激劑，最常見的就是安非他命類毒品或卡西酮類毒品，另外就是治療氣喘、咳嗽的支氣管擴張劑，或一般感冒藥裡緩解鼻子症狀的麻黃素等。這些藥物有些以噴霧劑、有些以藥錠形式呈現。

為什麼會有這種興奮劑，而且這麼多人暴露到呢？這是當時我們想尋找的答案。

難道是在準備食物時，混入麵粉裡或其他食材中了嗎？還是有人在使用毒品？我詳細問了這些人的過去病史，當中沒有因氣喘問題而正在使用藥物治療的人。當然，使用毒品在這種狀況下更不會有人大方承認。剩下的工作就是檢驗了，希望可以從病人的檢體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探視完病人，收集好臨床資料，並確認所有人都留下了尿液檢體後，我就返回台中。後來這些中毒病患都快速康復出院回家，尿液檢體經過基本的鹼性尿液篩檢儀檢測，也沒有發現可疑藥物，包括Theophylline（喘克緩釋微粒膠囊，舒喘內服液）這種最常用的支氣管擴張劑。當時藥物食品管理單位將現場吃剩的食物帶回去檢驗，聽說結果也都正常，沒有培養出細菌、農藥殘留或重金屬汙染等。

本以為這起食物中毒事件就這樣結案，其實卻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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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年多，台灣為了開放進口可能使用瘦肉精的牛肉吵得不可開交，毒物中心也添購了藥物檢測精密儀器質譜儀。儀器裝置好後，第一個就是把當年懷疑交感神經興奮劑中毒事件的尿液檢體拿出來重新檢測，目標是四種國外畜牧業常使用的瘦肉精。

不測還好，一測不得了！竟然在多數尿液檢體中測出高濃度的擬交感神經乙型刺激劑「克倫特羅」（Clenbuterol）和「沙丁胺醇」（Salbutamol）兩種藥劑，而不是常見的瘦肉精「萊克多巴胺」（Ractopamine）。

台灣是禁止使用含任何瘦肉精飼料或藥物，來飼養餵食食用性動物的，像是牛、豬、羊等家畜和鵝、鴨、雞等家禽。此結果經報紙媒體報導後，當時曾造成了社會上很大的問題，甚至還有養雞業者要到毒物中心去丟擲雞蛋！所幸經過溝通後，這個危機化解了，只是瘦肉精的問題仍餘波盪漾。

上述兩種乙型交感神經刺激劑是作用強的支氣管擴張劑，一般養殖戶不會使用這麼強效的藥物來餵食牲畜，尤其是把沙丁胺醇當作瘦肉精來使用。沙丁胺醇在臨床上常用來治療氣喘，用來餵食動物飼養風險很高，除了殘留在動物體內，也容易導致食用者心悸、手麻或低血鉀等副作用；若劑量沒控好過量，容易造成動物死亡，反而得不償失。

在美國，常用的瘦肉精是萊克多巴胺。根據研究，長期餵食瘦肉精可以加強動物脂肪的分解，促進蛋白質合成，可以多長一些肉，減少飼料的需求，降低成本，大大提升經濟效益。但萊克多巴胺原先設計是要用來當作治療氣喘用藥，不過發現療效很差，後來也因為它的毒性很低，因此被用來作為瘦肉精。雖然有些國家或地區允許畜牧業者在飼料中添加，但還是有不少國家不允許使用，包括歐盟在內。台灣基於貿易壓力，雖允許餵食瘦肉精的美國牛肉和豬肉進口，不過也訂有嚴格的肉品或內臟萊克多巴胺殘留標準，希望可以減少國人暴露到瘦肉精。

台灣訂定的標準是牛豬肉和脂肪殘留標準10 ppb，肝臟及腎臟的殘留標準稍微高一些，但是沒有訂內臟標準，也就是必須零檢出。從有限的研究資料來看，低於這種標準的殘留，長期食用一定量的相關牛豬肉，應該是不會對人體有明顯的傷害。

不過話說回來，台灣竟然發生不是萊克多巴胺的瘦肉精集體中毒事件，此結果令人相當震驚。

這些病人尿液中測得的乙型交感神經刺激劑，平均濃度分別是克倫特羅258 ng/mL 、沙丁胺醇988 ng/mL（Am J Emerg Med.2013 Oct;31(10):1501-3），如果按照標準服用方法及時間檢測尿液中藥物濃度，並參考標準藥物動力學的數據推估，這些人吃到的瘦肉精克倫特羅劑量約為7.7 ~ 12.9 毫克；至於尿檢中的沙丁胺醇濃度則高得有些離譜，已經達到藥理學所稱的濫用地步。難怪這些人那麼快就出現明顯的中毒症狀，讓我們能很快確立診斷方向，快速擬定治療步驟，使病人在很短時間內恢復健康。

這些臨床案例經過整理後，寫出來的討論文章也順利地被國外醫學雜誌刊登。不過，病患體內的乙型交感神經刺激劑暴露的來源到底為何？至今仍然成謎。

雖然推斷可能來自他們吃的食物，不過，來源如果是歡樂派對上的雞塊，雞肉裡有這麼高濃度的殘留，事實上可能性不高。其他食物如芋頭、地瓜或薯條裡有這種瘦肉精藥物殘留，那更是天方夜譚。那麼，會不會還有其他食物被遺漏？或者是醫院或衛生機關沒採集到呢？如今已不得而知。

假設最後沒有其他來源了，疑點就只剩下派對中的飲料。這些飲料被放入多顆藥物或粉末，其可能性是不能被排除的。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這些支氣管擴張劑（先姑且將它假設為瘦肉精）和治療鼻塞、止咳、氣喘等「麻黃素」類藥物，由於被認為具有燃燒脂肪、降低食慾、增加瘦肉等功能，因此很多協助民眾體重控制的醫師，會開立這一類的藥物處方給有減重需求的病人服用。而這些藥物同時也被發現具有較強的心血管毒性，可能導致心悸、心律不整、高血壓、頭痛、頭暈，甚至腦出血致死等意外。對於有心血管疾病的病人，在服用這些減重藥時更是要特別小心，以免釀成意外。

防毒小知識

1.瘦肉精隨著國家外交、政策等因素，成為國內熱門話題。到底會不會因為吃了含有瘦肉精的肉類而產生身體不適？依據台灣訂定的檢驗標準，應是不致造成身體危害。

2.本文中的集體食物中毒事件，因無法證實暴露來源，只能推斷病患個案是瘦肉精（或支氣管擴張劑）中毒，很難判斷是否真的是雞農（那一餐唯一的肉類來源）非法使用瘦肉精養雞，而造成殘留的藥劑中毒，或者是有人在餐點裡面加料。

3.瘦肉精沒有解毒劑，在醫院治療完出院後可多喝水、多休息，讓身體將物質自然代謝掉即可。

4.若發生疑似食物中毒事件，除了打119請救護車送醫，也應盡量保存原食用食物，方便後續衛生局或醫院調查中毒來源。

●本文摘選自創意市集出版之《然後，你就中毒了：來不及後悔的毒物真相，跟著醫師秒懂食品安全、藥物危害、野外傷害、環境工災等致命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