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遠比父親冷血，上任後肅清處決勢力龐大的姑父張成澤

文／芭芭拉．德米克Barbara Demick

金正恩剛成為全世界最年輕的國家元首。不滿三十歲（據載他的出生年份是一九八三年或一九八四年）的他幾年前被選為接班人，祖父開啟的王朝將由他延續下去。身為身分受到承認的金正日三子，他是晉升領導者的一匹黑馬、鮮為人知的一個人物，年少的歲月大部分都藏身於瑞士的伯恩（Bern）。檯面上明擺著的繼承人是長子金正男，但他因放蕩的生活和丟臉丟到國外的被捕事件聲名狼藉──二○○一年，他持假護照帶兒子赴日本迪士尼樂園遊玩被捕。於是，排名最末的金老三很快被召回北韓，國家的造神者和政令宣導人員臨危受命，加班趕工建立他的威信。據稱，金家的這個年輕小夥子有金日成綜合大學（Kim Il Sung University）物理系的學位，還有金日成軍事學校（Kim Il Sung military academy）的學位。他很快晉升為四星上將及中央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並在國家媒體上被譽為「年輕將領」和「傑出同志」。

要掩飾這個小夥子乏善可陳的資歷，就連北韓才華洋溢的政令宣導人員都傷透腦筋。腰圍和滑稽的髮型使他成為嘲笑和惡搞的對象（「金三胖」是他在中國社群媒體部落格上的不雅封號）。許多分析家原以為金正恩撐不過幾年，就算撐過了，也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領袖，被安排來延續家族的姓氏罷了。

金正恩的工作表現不只出人意表，而且幾乎在各方面都超越他的父親，包括經濟管理和軍事領導，甚至是個人人氣在內。接班以來，他搞定了在經濟自由化和加強政治控制之間取得平衡的難題。多虧那些願意跟他做生意的盟友（尤其是在中國的合作者），他也證明自己有本事避開聯合國對北韓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制裁。

截至二○二○年新冠疫情迫使北韓陷入癱瘓式的封鎖之前，金正恩甚至成功在經濟成長上取得一些溫和的進展。他的其中一個招牌政策就是「並進」，亦即韓文「一起進行」之意，旨在同時發展核武和經濟。專家嗤之以鼻，指出這兩個目標是無法並存的，因為國際的制裁會阻止經濟發展迫切需要的外資進入北韓。但看來金正恩剛掌權幾年就做到了，他同時奉上了奶油以及槍砲。

而且是強槍巨砲。二○一七年九月三日，在清津西南邊約一百哩外的地下試驗場，北韓引爆了一枚據信是氫彈的炸彈，威力比一九四五年美國用來摧毀廣島的炸彈大上十倍。至於投射炸彈的系統，幾個月前，就在七月四日這天，北韓成功試射了一枚洲際彈道飛彈，宣稱它能打到「美國的心臟」。事實上，北韓這位不速之客就此闖進核武國家的俱樂部，這個俱樂部的正式成員有美國、英國、法國、俄羅斯、印度、巴基斯坦，很可能還有以色列。突然之間，北韓不再只是一個又窮又弱的獨裁政體，而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國際勢力。

比較兩位領袖的作風，金正恩遠比他父親冷血得多。金正日通常是把跟他作對的人流放到鄉下，或是派到國外擔任不明的外交職位，但他的兒子可是毫不猶豫大開殺戒。上任不過兩年，他就下令大動作肅清並處決了他那勢力龐大的姑父張成澤。生於清津的張成澤娶了金正日的胞妹，他是受到指定的攝政人選，有權教導並輔佐年紀尚輕的接班領袖，但金正恩顯然不願接受這個老頭子的指點。二○一三年十二月，六十七歲的張成澤在電視上戲劇化地公然被架住腋下拖出領袖會議。不久後，金正恩就處決了張成澤，而且是用高射砲將他的身體轟得稀爛。跟下一場膽大妄為的殺人行動比起來，這次倒還顯得相形失色。二○一七年，金正恩曾經的接班對手、同父異母的哥哥金正男，在人潮擁擠的吉隆坡國際機場被人用VX神經毒劑暗殺，十之八九是金正恩下的暗殺令。這位年輕的領袖不留懸念地表明了誰才是老大。

至於報復他在西方的敵人，金正恩證明自己可不怕展現北韓的科技實力。二○一四年，索尼影業（Sony Pictures）準備推出《名嘴出任務》（The Interview）這部諷刺電影，片中一個電視訪談節目的主持人和製作人被派去暗殺金正恩。北韓的駭客為此駭進索尼影業的電腦系統，竊取並流出了大量的機密資料，包括薪資、醫療紀錄、劇本和私人電子郵件，聯席董事長艾米・帕斯卡（Amy Pascal）不得不因帶有種族歧視色彩的電郵內容辭職下台——艾米・帕斯卡與歐巴馬總統將有一次會面，她在信中開玩笑說屆時她會提到有關奴隸制度的電影。索尼撥出一千五百萬美元來收拾善後。對北韓來講，這是公關上的一次勝利。北韓展現了癱瘓一家大型跨國企業的科技實力，當然也發揮了威嚇的作用，叫好萊塢休想考慮任何可能冒犯北韓的劇本。北韓有一支駭客大軍，訓練他們的就是像俊相念的那種大學。透過對銀行和加密貨幣交易所發動網路攻擊，他們已爲北韓政府賺了數十億。

金正恩在公關上最大的勝利是與美國總統面對面會晤——這是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沒能達成的壯舉。二○一八年，在新加坡的一個舞台上，他和唐納・川普握手。兩名世界領袖在飄揚的紅、白、藍美國國旗和北韓國旗前面擺姿勢。這場演出顯示了一種對等的關係——兩位核武國家的領袖公開表示對和平的承諾。在新加坡街頭，引來好奇民眾的不是川普，而是難得在北韓境外露面的金正恩。民眾圍在街道兩旁，只為一睹他的車隊，營造出金正恩在國外就像在北韓一樣受到愛戴的錯覺。儘管後續與川普的兩次會晤（一次在河內，一次就在非軍事區內）都沒能打破北韓武器問題的僵局，但金、川二人的關係讓金正恩擺脫了流氓國家彆腳領袖的形象。現在，他成功將自己重新包裝成一個國際級的政治家了。

就連早期不看好金正恩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低估了這位年輕的領袖，就在新加坡的高峰會之前，定居首爾、研究北韓的學者安德烈・蘭科夫（Andrei Lankov）對我說：「他是完美的獨裁者——聰明、實際、極其現實又兇狠殘酷。」

至少在他執政頭幾年，金正恩貌似稍稍享有人民真心的支持。倒不是說民眾的意見在北韓這樣的國家有什麼分量，但在政權轉移之後，我在中國採訪到的脫北者和移工對金正恩的熱切期待出乎意料。我甚至首度嗅到一絲對未來樂觀的跡象，一位來自平壤的女性在二○一二年告訴我：「他這麼年輕。我們認為他會開放北韓。他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治理國家。」不需要太多的刺探，她就坦承了他們對金正日的觀感是五味雜陳。他們把饑荒和一連串大錯特錯的經濟政策歸咎於他，她告訴我：「金日成死時，我哭得死去活來。我不知道我們要怎麼活下去。金正日死時，我也哭了，但沒哭得那麼慘。」金正恩跟祖父的相似之處就是他最大的本錢，另一名女性要我放心：「我們不介意他胖。」

本文摘選自麥田出版之《我們最幸福》2023年新版電子書收錄後記：完美的獨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