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電影《全面啟動》：是夢境還是現實？ 「造夢」的科幻虛實與救贖

文／馮勃棣

醒來吧，變成不一樣的人 ──《全面啟動》故事的靈魂是角色的改變

漫長人生，並非什麼都值得變成故事，唯有最美麗動人的那一刻，值得被講述被記錄，值得化成篇章，值得被說成一個故事。改變與成長，就是最美的那一刻。改變，意謂著有些事情發生了，撼動了我們的本質，挑戰了我們的思想；成長，則代表我們被故事拉著往前走，奔向不同的狀態了。 那些生命中足以稱之為故事的，其最重要的即是「角色的改變」。我們幾乎可以說，若是角色沒改變，則代表根本沒有事發生。回顧我們人生中最重要的幾段故事，是否都在人生道路上、未來方向上、情感狀態下、價值選擇上造成了或大或小的改變？尋常人生中，我們日復一日，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複製貼上，唯有當我們經歷劇烈震盪而成為不太一樣的人時，我們才會說，噢，有故事發生了。

再怎麼炫技，也要顧及故事理論

《全面啟動》是由導演諾蘭執導的科幻動作大片，由李奧納多飾演一名能夠潛入他人夢境去竊取或植入訊息的人。科幻動作鉅片到處都是，本片卻獲得IMDb（Internet Movie Database，網路電影資料庫）8.8分的極高評價，除了導演建構華麗宏大的動作特效與視覺奇觀外，其聰明刁鑽的劇本亦是功不可沒，將電影拉拔到更高的格局。

諾蘭的劇本向來複雜龐大，本片劇本建立了繁複的世界觀，穿梭意識與潛意識的巧妙設計與燒腦情節，要深究下去能探討的東西不少。本文則返璞歸真，從該劇本切入故事中非常基本的議題，來證明即便再怎麼宏大的企圖背後仍有扎實的故事基本功，就算訴諸感官刺激的大爽片也要顧及最重要的故事理論，即便本片充滿諾蘭式炫技，其下仍有深厚的古典基底。

《全面啟動》真正的故事不只是外在世界的天翻地覆，更在於李奧納多內在心靈的天翻地覆，這才是該電影成為不凡科幻動作片經典的關鍵。

簡述故事情節。李奧納多接了一個任務，要帶一群人潛入目標對象的潛意識去植入思想。但人的潛意識中有軍隊會抵抗入侵者，所以他們潛入時是要抵抗對方的攻擊的。他們要先進入潛意識第一層，迎戰成功後殺到潛意識第二層，面對火力更強的敵人，最後殺到潛意識第三層，對抗最強大的終極軍隊。在此層植入意念後，他們要從第三層回到第二層，再回到第一層，最後殺出血路逃出夢境，從現實世界中醒來。

若是故事單就以上的情節進行，將會少了故事的靈魂—角色的改變。

編劇若不建立任何角色在情感中的困境或價值選擇，單單塞滿華麗的動作特效、視覺奇觀，配上大明星的演出，或許也是一齣言之成理的戲。但若《全面啟動》不關注角色的改變，充其量就只是一個超大卡司和預算的電玩破關遊戲。在冒險破關電玩遊戲中，一關會比一關有更強的難度與挑戰，在《全面啟動》中，潛意識也是一層比一層有更強大的敵人要面對。如果少了故事理論的補足與支撐，該華麗特效片的故事將極其蒼白，更不會達到現在的藝術高度。

角色弧線

要書寫人生的「改變」，可以將其化約為兩種人生處境A與B的辯證，而角色在一齣戲就是從A點走向B點的過程，這段改變與移動，我們稱之為「角色弧線」（Character Arch）。

《全面啟動》為此做了什麼？

李奧納多有個深愛的前妻，卻受到他的影響而意外喪命。他算是間接害死了她，有強烈的罪惡感，在思念中久久無法原諒自己。編導在此做了一個絕妙的聰明設定，李奧納多在侵入別人的潛意識時，自身最底層所魂牽夢縈的人物也會跑出來。所以，當他出任務時，前妻的身影會不斷浮現，勾起他的罪惡感，喚醒美麗的回憶，勸服他永遠留在夢境中延續當年的激情愛戀。這讓他耽溺不想走，因為在夢境中，一切宛如真的。

他被困在過去，放不下以前的愛人。他無法原諒自己，走不出去。甚至，他在出任務的時候就別有所圖，他雖想完成任務，更想偷偷去心底的最深處見朝思暮想的愛人一面。

這份心底的執迷，讓團隊出任務的計畫因他的耽溺而岌岌可危。此時，這個任務的成功失敗，已和李奧納多能否克服心魔緊密相連。若他耽溺過去、被前妻的身影所影響，整個任務極有可能失敗；相反地，如果他選擇留在潛意識，將可以在虛擬的夢境中永遠與過往的愛人在一起，但他的任務可能會失敗。為此他將付上的代價是，永遠無法在真實世界中醒來，無法再見到現實中的孩子。他將永遠停在回憶中的美麗幸福，卻失去了現實未來的一切可能性。

他面臨到一個瘋狂二選一的天人交戰：「耽溺在回憶中不斷懊悔思念」或是「放下過去的創傷，前往下一站。」 最後的高潮，李奧納多獨自前往潛意識最深層與前妻面對面交鋒，前妻喚著：「你還記得向我求婚的時候嗎？我們說過要一起白頭偕老。」而歷經整齣戲的波折的李奧納多在任務即將失敗時，想起了人生的責任、想起現實中的孩子、驚覺這段最刻骨的愛戀即便動人可愛，卻是讓他人生停滯不前的幻影……

大夢初醒，變成了不一樣的人

要書寫角色如何面對內心的情感困境，就讓他在最後產生一個二選一的天人交戰，這「天人交戰」包含兩種價值，一個是起始的A點，即是他不願意放下的過去；另外一個是他可以抵達的B點，即他決定放下過去、往未來前行。歷經一整齣戲的碰撞，李奧納多對深愛的前妻回了：「我無法忍受對妳的思念，但我們曾經在一起過，我必須要放下妳了。」

「我必須要放下妳了。」他是如此說的。

李奧納多不捨地撫摸前妻的臉頰後轉身離去。他不願活在幸福的幻夢裡，他要回去那個沒有愛人的真實世界。 終於，他完成了任務，而能完成任務的關鍵，在於他跨過了自己的心魔。他改變了，從A點走到了B點，完成了他的角色弧線。因為他的改變，我們知道他不只是經歷了幾場精采絕倫的戰鬥而已。在這段植入記憶的任務中，有真正的故事發生在他的靈魂深處。

他生命中的情感議題與外在任務緊緊扣在一起，這種外在行動與內心戲的結合，是非常重要的。

故事最後，李奧納多從出任務的夢境中「醒來」了，迷濛地醒在一架飛機上。這除了是生理意義上的醒來，更是精神上的。更可以說，「醒來」是所有故事的隱喻，任何關於改變的故事都是在寫主角的「醒來」。

他們大夢初醒，變成了不一樣的人。

●本文摘自如何／圓神出版之《劇本的多重宇宙：馮勃棣導航，39部電影的故事力與生命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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