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好萊塢50年的剪接師如何創造《不可能的任務》湯姆‧克魯斯的最佳鏡頭？

文／保羅．赫希（Paul Hirsch）

在短暫協助剪接其他電影之後，我接到布萊恩．狄帕瑪的電話。當時是一九九五年初，布萊恩對於他的職涯愈來愈不滿意，因此離開了馬帝．鮑爾，改與「創意藝術家經紀公司」（CAA）簽約。那時超級經紀人麥克．奧維茨還是CAA的董事長，奧維茨替狄帕瑪接到一份工作，執導派拉蒙影業翻拍電視劇《不可能的任務》的電影版，這部新片將由湯姆．克魯斯擔任製片及男主角。布萊恩立即找了傑瑞．格林伯格負責剪接。由於《不可能的任務》原本預訂在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上映，但因為工作進度緩慢，布萊恩覺得會來不及，便找我擔任第二剪接師，我答應了。不過，後來上映日期延至一九九六年春天，所以其實不需要兩位剪接師，可是那時我們都不知道檔期會往後延。

我和傑瑞飛往位於倫敦的拍片現場，與負責供應和維修該劇組剪接機的廠商碰面。這間廠商供應的剪接機是Lightworks，這種電腦剪接系統以操縱桿控制，曾使用平板剪接機的人應該都很習慣。然而傑瑞只會操作Moviola剪接機，因此我們在當地聘請了一位剪接助理，這個助理看起來很聰明，以前使用過Lightworks。剪接室位於歷史悠久的松林製片廠，距離倫敦市中心大約一個小時車程。許多知名的電影都在那裡拍攝完成，包括詹姆士．龐德系列。

布萊恩向來禁止演員和製片進入剪接室，可是他現在的男主角還身兼製片。「如果湯姆．克魯斯想進剪接室，你會怎麼做？」我問。

「我不會讓他進去。」布萊恩回答：「他可以篩選他想要的任何畫面，然後寫成筆記給我，但他不可以進剪接室，永遠不行。」

這部電影在布拉格開拍。第一天我去拍攝現場看他們工作，可是一如往常，我待了半個小時之後就開始覺得無聊。回到松林製片廠之後，我和傑瑞被安排在當地工作人員稱為「傳奇區」的剪接室工作。十年前，雷利．史考特曾經使用過那間剪接室。

《不可能的任務》有三個大場面：第一個大場面在布拉格大使館拍攝，第二個大場面是潛入中央情報局，第三個大場面是直升機追逐高速列車「歐洲之星」（Eurostar）。由於傑瑞在我之前先被錄取，所以由他剪接第一場戲：男主角的團隊在執行任務時出錯。我負責剪接的一些小場，也都在布拉格拍攝完成。

由於當時電腦硬碟容量有限，沒有一個硬碟能容納所有的素材，因此我的助理必須不停更換我使用的剪接系統硬碟（大約手提箱大小），從一個硬碟換成另一個硬碟。除了這件事之外，我很快就適應了電腦剪接的作業方式。我常問我的助理：「我想從這個鏡頭選一個畫面來剪接，應該怎麼做呢？」然後他就會示範給我看。大約一個星期之後，我已經很熟悉這套系統。

這種剪接系統連接兩個螢幕，一個顯示毛片素材，另一個顯示我剪接出來的成果，下方有時間軸，代替假想的底片。我在系統上執行想像的拼接動作，一切都是以圖像表示。一條時間軸代表畫面，另一條時間軸代表音軌—在英國，他們稱之為動作與聲音（action and sound）。這些設計對我而言都很符合邏輯，因此我可以憑靠直覺學會操作。剪接一個畫面時，只需要重複幾個指令，所以過了不久，我就學會了我需要操作的幾個動作。就本質而言，剪接技巧與科技發展並沒有太大關連，就好比劇作家使用鋼筆或打字機創作劇本都無所謂，剪接師使用哪種機器剪接影片也沒有差別。

傑瑞告訴我，他工作時習慣只看畫面、不看整部電影，所以他不太注意時間軸。我不理解他是怎麼辦到的，但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剪接師，我相信他有自己的剪接方式。當時傑瑞正與一位他在紐約認識的女性約會，所以每個週末都飛回美國看她—星期五下午提早離開，星期一接近中午時回來上班。布萊恩聽說這件事情之後不太高興。傑瑞曾經為布萊恩剪接五部電影，上一部是八年前的《鐵面無私》，兩人認識很久了。但或許他們以前有過什麼心結，某天早上傑瑞進剪接室時，告訴我他被布萊恩解僱了，讓我非常驚訝。

布萊恩來找我。「你必須接手剪接布拉格大使館那場戲。」他對我說：「你看看傑瑞剪出來的東西。」布萊恩搖搖頭，彷彿無法相信傑瑞交給他的作品竟然那麼糟糕。

我去傑瑞的剪接室觀看那段畫面。一開始非常棒，但是一連串的鏡頭突然重複出現，然後又出現一次，重複出現的畫面中只有些微變化。因為傑瑞只看畫面，沒看時間軸，所以在剪接時有點錯亂，重複剪接了好幾段鏡頭。畫面雖然很棒，可是一直重複出現，導致整場戲看起來亂七八糟，需要重新整理並刪減畫面。說實話，布萊恩解僱傑瑞讓我百感交集，畢竟沒人希望自己的朋友失業，可是我比較喜歡自己一個人剪接電影，做起事來會比較容易些，無關頭銜。劇組原本還是要將傑瑞列名為剪接師，但是他拒絕了。

我和從前一樣繼續工作，可是現在不必等待素材了。之前兩人一起剪接時，我必須先在一旁等候。我已經剪接好另外的兩個大場面，就是主角闖入中央情報局和直升機追逐高速列車的瘋狂畫面。中央情報局的那場戲變成一個具標誌性的電影畫面：湯姆．克魯斯像蜘蛛一樣吊在中央情報局的安全室上方，偷偷下載機密檔案。光影魔幻工業公司的總監約翰．諾爾來監督高速列車戲藍幕鏡頭的拍攝過程，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和他哥哥都才華橫溢，兩人共同發明Photoshop影像處理軟體，足以撼動文化。事實上，這種應用程式已經改變了人們的感知，讓人就算看了照片和影像也不敢確信真假。「沒圖沒真相」這句話已經失去其意義。

布萊恩言出必行，始終沒有讓湯姆．克魯斯走進剪接室。湯姆．克魯斯在放映室看初剪版，並即席發表評論，認為還需要置入許多「入口」和「出口」。湯姆沒有不高興，也沒有表現苛刻，只是提供他的觀察。他的意見對我的剪接生涯產生深遠的影響：進入一個鏡頭，最好是有些動作正在進行，而不是等待角色進入畫面，這麼做可以讓畫面更生動。在剪接時，我們必須非常謹慎，不能讓觀眾分心。每場戲的開端，如果攝影機依照導演設定的方式移動或取景，可以引起觀眾的注意力，然而場景一個接一個，觀眾的注意力一直被拉抬，最後會產生疲乏。如湯姆．克魯斯所建議的，一場戲最好要有「入口」和「出口」。你可能認為我應該早就知道這個道理，因為談到剪接，大家最常提到的陳腔濫調就是「切入正題」。然而聽到「入口」和「出口」這種表達方式時，還是讓我茅塞頓開，並從此影響我的剪接手法。

●本文摘自麥田出版之《剪接室裡的故事大師：縱橫好萊塢50年、操刀《星際大戰》、《不可能的任務》，奧斯卡金獎剪接師的傳奇人生、永不過時的奪金法則及大導演的幕後祕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