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權衝突下,如何追求自由與尊嚴——《烏克蘭:從帝國邊疆到獨立民族,追尋自我的荊棘之路》
文/謝爾希.浦洛基(Serhii Plokhy)
本書寫作的時間,是在二○一四年俄烏戰爭開始後沒多久;在這場戰爭中,俄國非法併吞克里米亞,在頓內次盆地發動混合戰爭,並建立了頓內次克、盧甘斯克這兩個傀儡國。在本書二○二一年的新版中,我新增了一個章節;當時我相當確定,本書應該有一段時間不會需要更新,事實證明我是錯的。
我原本以為本書會有一段時間不需更新,但新版才剛發行沒多久,我的信心就受到新事態的挑戰。二○二一年七月,弗拉基米爾.普丁(Vladimir Putin)發表長文〈論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的歷史統一〉(On the Historical Unity of the Russians and Ukrainians,據稱是俄國總統本人所寫)。普丁在這篇文章中,再度重申他的陳腔濫調,宣稱根本沒有所謂的烏克蘭國族,而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實則同屬一個民族。
二○二二年二月,俄羅斯總統再度訴諸歷史。在一場電視轉播的長篇演說中,他堅稱烏克蘭這個國家只是布爾什維克(特別是弗拉基米爾.列寧)所創造出來的。這場演說也不只是談談歷史而已,還被用於正當化俄國官方所謂的「特別軍事行動」 ——這場「特別軍事行動」,事實上無非是一場大型的侵略,未經挑釁就發動,並對烏克蘭無止無境、不分青紅皂白地長程轟炸。
二○二二年二月二十四日清晨,俄方展開全面攻擊;他們進攻的前提,正是基於認為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同屬一個民族,也是基於誤解烏克蘭的起源與歷史,誤讀烏克蘭長久以來自有獨立身分認同的傳統,並扭曲烏克蘭長期以來抵抗外國侵占的歷史。而這場侵略,犧牲了大量人命,也毀壞了諸多財產。
普丁的「特別軍事行動」很快就崩潰了,這令這場軍事行動的籌畫者感到訝異,也震驚了世界各地的觀察家。基輔並沒有在七十二小時後就陷落,這違背了外界的預測;烏克蘭總統也並未逃跑,儘管外界願意協助他逃跑;而外界了解甚少的烏克蘭軍隊更是表現優異,迫使俄羅斯方從基輔和北烏克蘭撤退。在南烏克蘭被暫時占領的城市和村落,手無寸鐵仍出來遊行、並揮著烏克蘭旗幟對抗坦克車的,不只有烏克蘭裔的人們,更有俄羅斯裔和說俄羅斯語的人們。烏克蘭的人民,跨越族群、語言和文化的界線,團結捍衛屬於他們的民主國家,同時,烏克蘭的猶太裔總統,在世界舞台上,更象徵烏克蘭的韌性與勇氣。
歷史是否能解釋烏克蘭現在發生的事?歷史絕對可以指出現今事態的根源,而我希望歷史也能幫助我們辨認未來可能的發展軌跡。儘管烏克蘭是最近才獲得全世界的注意,但烏克蘭的歷史不僅悠久,而且充滿戲劇性,相當引人入勝;只不過,烏克蘭的領土,曾經被許多帝國統治,長達多個世紀,而烏克蘭的歷史,也就經常被這些帝國的大敘事掩蓋。帝國的破壞侵奪與扭曲誤解如同一堆瓦礫,而從這堆瓦礫中把烏克蘭的歷史挖掘出來,能夠幫助我們看見現代烏克蘭社會,面向的其實是民主以及歐洲。
在蘇聯解體後,烏克蘭是俄羅斯以外最大的前蘇聯共和國,而現在,烏克蘭又成為俄羅斯侵略的對象;但是,烏克蘭早在現在這場戰爭之前就已經是戰場。俄羅斯和白俄羅斯這兩個國家,是烏克蘭的東斯拉夫鄰國,現在更是仇敵;與這兩國不同,烏克蘭在獨立之後,建立了民主的政治文化,並且能夠予以維持;這樣的政治文化,則又是烏克蘭活躍的公民社會所要求的成果。現在,這樣的民主政治文化,受到獨裁且抱持極端民族主義的俄羅斯所威脅;今日的俄羅斯,執意要重建當年的帝國,不只要消滅烏克蘭的國家地位、國民、經濟、建設、歷史和文化,甚至要消滅烏克蘭這個概念本身。
世界上有些國家支持民主,並支持「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在此同時,又有一股反民主勢力試圖破壞這個秩序;而俄國對於烏克蘭的侵略,之所以受到全球的矚目,就是因為這場戰爭清楚顯現兩者之間的鬥爭。這個「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其立基的基礎原則,正是民族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性。普丁政權的意圖,是要吞併那些有大量俄羅斯裔人口的領土,以及有大量說俄羅斯語人口的地區,強迫這些地方進入「俄羅斯世界」,這令人回想起納粹的大日耳曼野心。整體而言,這場對烏克蘭的攻擊,也代表著過去帝國戰爭的復歸。
這些與過去的相似之處,在在告訴我們,若要了解當代世界,尤其如果若要了解烏克蘭的事態發展,那麼,了解烏克蘭的歷史就十分重要。對烏克蘭歷史的討論,讓我們能夠探索烏克蘭身分認同的起源何在,並且讓我們可以理解,烏克蘭在被多個帝國統治長達數個世紀(而非只有幾十年)之後,面對這些帝國所強加的各種分歧,烏克蘭人是如何能夠團結起來成為一個民族。此外,兩場世界大戰中,烏克蘭的領土都成為大規模戰爭的發生地,這些戰爭背後的目的,則是為了要奪取烏克蘭;而二十世紀的烏克蘭史,特別是兩場世界大戰中的歷史,更能幫助我們了解現在這場戰事中許多的現實條件。最後,烏克蘭獨立後的歷史,則能幫助我們了解面對俄羅斯在二○二二年侵略時,烏克蘭人的韌性從何而來。
若要解釋在面對俄羅斯二○二二年的侵略時,烏克蘭人何以能發起如此強大的抵抗,最重要的因素,是烏克蘭社會在二○一四年尊嚴革命之後發生的變化,以及在此之後俄國對克里米亞和頓巴斯的侵略。過去曾有人說,籌畫著怎麼打一場新戰爭的將軍們,結果打的其實是上一場戰役,這個說法在今年應驗了:侵略烏克蘭的俄方,原先預期他們進入的國家,會是他們在二○一四年就進攻過的那個烏克蘭;但是,他們卻遭遇了一個已經非常不同的烏克蘭。這個新烏克蘭社會如何誕生、又為何誕生,是這本書最後一章的主題,而這一章當然無法出現在本書的上一個版本。
當我和新版的編輯合作,準備出版本書時,我們認為最後幾章和本書結語只需要小幅編輯、修改。我在書中主張,若要了解二○一四至一五年的戰爭第一階段,理解歷史就相當重要;對此,時間已經證明,我的相關主要主張都是正確的;而我所做的這些主張,現在也提供了一個視角,能幫助我們了解二○二二年的事態發展。烏克蘭長期以來的發展,背後的基本因素依然未變:拒絕帝國控制,民族構建,建立以自由民主價值為基礎的社會,以及與歐洲整合。
●本文摘自聯經出版之《烏克蘭:從帝國邊疆到獨立民族,追尋自我的荊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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