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俠／那年耶誕的早餐任務

耶誕節是西方節日，老派如我並未有特別感受，頂多藉由聽見耶誕歌曲帶來短暫的歡樂氣氛；但那一年的耶誕節卻與眾不同，時至今日仍印象深刻。

在新冠疫情蔓延的肅殺時期，高齡九旬的老爸隱瞞牙疼，及至發覺他進食困難，始知事態嚴重，緊急至附近診所就醫；老醫師一檢視，驚呼已是蜂窩性組織炎，必須立即轉醫院急診。一陣慌亂下，我們抵達醫院，經快篩等程序，初步研判必須住院治療。

老人家向來有主見，行為較不受控，更遑論疫情期間得遵守相關規定。萬幸入住三人房中間位置，靠門的床位是位中年熱心男子，幾近滿口無牙的他，熟門熟路地協助我們相關事項，還自曝令人驚訝的病情。他是肝癌末期，坦言不久於人世，也無親人，但父母留下豐厚的遺產，不愁吃穿，遂豁達面對一切。老爸聽完他的人生故事，斥責他定是菸酒成癮導致，他滿臉懊惱，說如今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但害怕獨自在家，有回痛到在地上打滾，還是仰賴保全送醫。

以醫院為家的他，一直在長庚醫療體系兜轉，但健保住院天數有限制，因而甚至轉住過基隆分院，有時得出院幾天，空窗期是他最為孤寂之時，無論在哪一間分院，醫護對他再熟悉不過，因而他常與眾人開玩笑，醫護亦配合演出。白天感覺他似住在度假飯店般享受，但他的痛苦在深夜時分，輕易在他頻上洗手間洩漏出，護理人員進進出出，詢問換藥的拉吐狀況。

黑夜過去，他又宛如沒事人。

熱情的他對老人家特別關照。舉凡老爸如廁，早起要到病房外運動，甚或興起在病房內唱歌，他都給予適時協助；連隔房確診隔離、走廊淨空時期，他也擔任守門員，制止一心想外出的老爸踏出房外。在他的協助下，老小孩很服貼，連靠窗的病患也加入點歌行列，將病房營造出奇特的短暫歡樂氣氛，消除了我緊張的情緒。

某天我得返家一趟，他央求我代購一套燒餅油條，那是他奢望已久的傳統美食。這麼平常的中式早點，卻因地緣關係未見店家而不可得，我一口應許會在住家巷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早餐店代購，孰料事與願違，竟逢賣罄，未能完成任務。

幾天後老爸痊癒出院，他哀怨表示大概要待在醫院跨年。隔兩天換我回診，老爸特意叮囑那未竟任務。當我將燒餅油條送至護理站，護理人員既驚且喜，想立刻通知他，我連忙制止，告知只消轉達是老人家的心意即可。

一件小事在耶誕節前達成，溫暖了那年的寒冬。不論他是否仍在世，卻讓我永遠記得他，更感恩他曾那麼真摯地對老爸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