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跑步5-3】陳彥任／吸吸吐

日常好與壞隨步伐落定

吸吸吐、吸吸吐。體育課已在樹下聊天二十五年的我，畢業後日日在操場跑了起來。接下來要當兵，當兵要跑三千公尺，十五分鐘內的三千公尺。

如果不及格，那你各位就要倒大楣了！

跑一公里就看到世界末日，人在極限的時候，吸吸吐像是個詛咒，吸不進去也吐不出來。軍營空氣乾淨而無望，運動時間我一日一日獨自跑著，夕陽將步伐的影子拉得好長。漸漸的，跑距也愈來愈長。

測驗那天，營長等在終點監視大家的成績，露出醫官你還滿行嘛的表情。

沒想到，自己就這樣一路跑下去了。

在醫院寫十小時病歷後按下暫存穿起跑鞋。生涯迷惘時繞著國父紀念館跑十公里。戴上耳機，打開跑步App，數字永遠都從零開始起跳，雙腳擺五十次的距離是一百公尺，一首歌的時間是一公里。汗在流，心跳慢慢加速，吸吸吐之間，擾嚷的意念慢慢沉澱，思慮愈來愈透明。一個步幅一個步幅累積著，不可能一步登天也沒有停滯不前，生活一切好或不好的，終會落定。

跑步目標如生活需要練習

愈來愈喜歡看跑者的文字，那是李忠憲教授的臉書，長跑是身體與心靈的緊密糾纏，每一場馬拉松的每一公里，加總起來是一次一次濃縮的人生體驗。或村上春樹《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裡面講了跑者與小說家的關係，每個人都是有極限的，「但在個人被賦予的極限中，希望能儘量有效地燃燒自己，這是所謂跑步的本質，也是活著的隱喻。」

跑久了，開始小貪心的給自己設下目標。

休假就跑東部看海的日子，總在旅行袋塞一雙慢跑鞋。曾有一次選定七星潭，那天太陽真好，自以為做好準備，開啟自我半程馬拉松。整路心情實況轉播大概是：我可以的，我好像可以耶，啊我可以嗎？啊我一定要可以呀……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那天的最後一公里，雙腳只要同時離地就抽筋。我是一抽一抽的，掙扎到心中的二十一公里。

隔天腳痛到完全無法觸地，在床上躺好躺滿。目標值得設立，但需要的果然不是躁進，是更仔細更漸進的練習，更學理的補水補電解質補能量計畫。後來看王介立醫師的臉書筆記，才知道我根本就在胡亂消耗自己。

當跑鞋成為旅行的一部分

我仍繼續跑著。

疫情剛過，抓著特價機票，快閃京都七十二小時，也在登機箱放了慢跑鞋。儘管去過京都十多次，那天的京都重新是新的。坐公車到四条大橋，下車下橋，做好暖身，沿著鴨川一路北跑。經過沿岸吃著點心的情侶，經過天下無事的麗思卡爾登酒店，經過眺望河水像貓的老人，假裝自己是跑了數年的居民。在鴨川三角洲跳完烏龜後折返，空氣與心都是亮的。

後來，跑鞋愈來愈成為旅行的一部分，台灣我最喜歡跑步的地方是台東成功，起先只是一個諧音的想法「在成功成功的跑九公里」。但成功氣場如此特別，整個小鎮飲食購物各種生活機能店鋪都齊全，學校敲打著鐘聲，路旁停著尚未熄火的汽車，但就是沒什麼人，像搭好景尚未開拍的片場。跑在路上，一面是晶亮的海，一面是方格直角狀的城鎮，我跑在自己的公路電影。

某次，伴我幾年的跑鞋在成功路上開口笑了，每跑一步就是一個踉蹌。理性上好像該停下來，但我打開Google Map找到最近的全家，原來人都躲在有冷氣的地方，店員一臉疑惑看著我對大條強力膠綻放笑容，我豪邁扯開包裝，黏好後店員噗哧笑了。

我踩踩地，回到那一望到底的山與海，繼續我的十公里。像所有跑者追求的一樣，我今天沒有放棄，也不是用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