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紋萍／抗噪耳機

人們總說世界的步調太快，但四季輪轉遞嬗本有序，是人世躁進至極。時不時又說：「認真就輸了。」可生而為人，不論何種角色身分，哪項作為和選擇不該認真其中呢？倒該說，認真是基本、是道德。不論工作或生活的何種產出，在認真的基調底下，私以為其中得有「慢」的成分在裡頭，慢熬、慢想。「慢」不是跟別人比較，而是一種心態、一種為自己調速的意識。

我詫異於在聆聽接收訊息時，能夠迅速做出回應，立即表現出相對應喜怒的人，因為這於我有難度，讓我有過於簡化且虛浮的慌亂。事件因果導論和猜測推斷，隨時隨地、快速且斬釘截鐵地說出看法和立場，彷彿人生沒有困惑，理念思維只剩肯定句，沒有疑問句。這實在太讓人感到不安了：「該這麼說的嗎？」、「這難道沒有其他的可能？」、「會不會其實錯失了部分訊息？」、「事實有沒有可能在背面而我們僅見到其中一角？」漫天喧譁，直觀走在縱觀前頭、果決斷言搶在客觀討論之前：「我覺得那一定是」、「我跟你說你應該」、「不不不、絕對不是這樣」，那樣輕率、沒有距離的語言，讓人覺得近乎是失禮了。

我突然開始憐憫起耳朵，這個五官當中唯一無法自主關上的存在。各種不明淵源的嚼舌根，和高談闊論、品頭論足、謠言八卦、指點批評，不管你願不願意、需要與否，人世的各種聲音會直逼你耳、衝入腦袋、灌入你心，好痛苦！直到有天我有了一副全罩式的抗噪耳機，戴上它後，我的天！一機一世界、雙耳一天堂，我竟發現它就是最好的篩網和阻隔。可以「沿溪行、忘路之遠近」，忘了言之鑿鑿、舌燦蓮花的眾口；「山有小口」、我有全罩耳機，驚訝地發現可以就地成為武陵漁人，「彷彿若有光」，是耳朵帶來的清明靈光，抵達腦袋裡的桃花源。

它真該是每個人都擁有的配備，保護耳朵，乃至保護心性，人在其中得以為自己調速，得以「認真不輸」，用自己的思慮步調，好好地走完一趟對駁雜訊息、對世界知識的吸收吐納、再好好地表達敘述和產出。不再全盤接收海量的訊息，也不用擔心關不起來的耳朵，當你想閉絕不邀自來的各種影響心性的雜音，止息侵犯時，任何人都可以切換自如，在只有自己大腦思考的頻道裡。

原來，我只是需要一副全罩式抗噪耳機！

可能當年的陶淵明也需要，讓周遭世界有切換頻道、安靜下來的喘息選擇，提醒自己：慢速調頻、認真不輸。然後再重新看人世，也許就不會感到如此躁進，有了餘裕可以好好地專一思考、既認真地聽也能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