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職業有祕密：跨國藥廠之派遣研究員篇】陳三／藥廠裡的傭兵團

你知道傭兵嗎？那些拿錢辦事、指哪打哪的武裝團體。我曾是其中的一員，但參與的不是戰爭，是跨國大藥廠的臨床試驗。

正職研究員是穿著閃亮盔甲的騎士

我服務於一家研究公司，藥廠會付大筆大筆的錢，讓研究公司派遣我的團隊進駐他們的辦公室，然後在藥廠的指揮下，遵照其SOP與系統，執行他們的臨床試驗。

為什麼藥廠要這麼做呢？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錢。根據研究，一顆新藥從進入臨床試驗到上市，平均成功機率只有7.6%。其餘92.4%的失敗，代表的是許多臨床試驗的中止，藥廠資金無法回本，多餘人力也必須縮減。倘若藥廠都用自己的正職員工執行臨床試驗，一但面臨這種困境，就有大量裁員的危機，不僅會產生龐大的短期支出，也會傷害商譽，甚至造成股價下跌。反之，若聘用的是派遣研究員，即可以隨時終止合約，把人無聲無息地送走，將傷害減到最低。

除此之外，藥廠也可以節省招募與訓練的成本，還有各種福利支出。表面上藥廠付了錢給研究公司，實際上節省更多費用。因此，多數跨國藥廠會設定一個組成比例，像是三成的正職研究員，搭配七成的派遣研究員，儘管兩者做著性質類似的工作，但正職研究員就像藥廠王國裡穿著閃亮盔甲的騎士，派遣研究員則是跟著在後面跑的傭兵。有時候，少數藥廠更擺明了付錢就是要傭兵做髒活：難搞的臨床試驗案，傭兵上！難處理的醫師，傭兵上！試驗案表現不好？這一定是傭兵的錯，我要把他換掉！

不過，使用派遣研究員對藥廠也不盡是好事，最明顯的就是我們對臨床試驗普遍不存在情感。拿了錢自然會把事情辦好，可是當執行的試驗失敗時，表面我裝著肅穆哀戚，心裡想的其實是：接下來藥廠可能要拿我們開刀了，我得準備把我的人送走。

派遣研究員一般也會有兩種名片，一個是藥廠給的，一個是研究公司發的，就像我們的兩種身分，看時機使用。當知道參與臨床試驗的醫師與藥廠關係很好，我會遞出藥廠光鮮亮麗的名片，爭取一個好的開始。而當另一名醫師希望試驗預算提高，可我知道不可能成功，就會對他說研究公司沒有權限，但 會將這個寶貴意見帶回去給藥廠參考，過個三天再回覆醫師：「不好意思，努力爭取過，藥廠拒絕了。」

那一行小字將我們與他們區隔開來

可想而知，缺乏熱情的投入，對工作肯定產生影響。然而，關於這點我始終不確定，藥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他們根本不在乎。這種團隊精神缺失的傷害也是雙向的，很多時候，派遣研究員沒有辦法參加藥廠內部重要的訓練或活動，有好的發展機會也會優先留給正職的研究員。我還曾經遇過一家藥廠的負責人對我說：「未來三個月，我需要你分別提供給我五個、四個和五個人力。」我一開始不太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向他確認：「所以你是希望我在第二個月把一個人送走，第三個月再把他找回來？」那位負責人歪著頭看我，彷彿我正在問一個蠢問題：「對，五個、四個和五個人力，中間那一個月我不需要這麼多人。」

噢，對，我們只是傭兵，來來去去的傭兵。

有些好的藥廠會嘗試解決這種落差，在工作上一視同仁，甚至願意提供同等的訓練和機會給派遣研究員，我一直很感謝他們。但也總是會有一個時刻，我們會收到一封群組信件，上面宣布藥廠今年研發成功的新藥營收有爆炸性成長，因此加發獎金或提高了旅遊補助，然後信件的最後有一行小字寫著：「派遣人員不適用。」這行小字彷彿一條不可逾越的巨大鴻溝，將兩邊的人隔開來。

也會有人問我，如果藥廠那麼好，為什麼不一開始直接加入？這當然是因為我們的三個沒有：沒有關係、沒有背景、沒有經驗。研究公司提供了很好的機會和訓練給願意進入這個戰場的純真新血。當新血長大了，若還願意留著當傭兵，更多時候就是因為一個沒有：沒有錢。這個業界很小，名聲不好的藥廠往往找不到人，也就更仰賴研究公司的供給，而傭兵大部分的時候當然都很精明，除了當他缺錢的時候。鈔票一疊一疊往上加，真的會讓人墓仔埔也敢去。

講了這麼多，派遣研究員這份工作到底是好還是壞呢？憑藉我傭兵生涯多年經驗，以及作為一名現任藥廠正職員工，我自然還是覺得那是份很好的工作啊，有機會的話，快點派遣來我們公司吧！

作者簡介：

陳三，從事臨床試驗工作將近十五年，其中有九年都是在藥廠從事派遣工作。夢想是開一家書店或唱片行，偶爾走過彩券行都會進去買個夢想，對獎之前是離夢想最近的時刻，夢醒之後就會乖乖回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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