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振裕／美濃瓜

五月中旬，早市西郊三角窗前載著美濃瓜的發財車出現了。每年這時節，上市場就自然往這處瞥，這老闆賣的美濃瓜較像我小時候吃的，雖醜卻甜美，價格也普通。相較有些標榜溫室種植、碩大漂亮並高價的，狠心買了幾次，卻都讓人失望。

我的家鄉雲林水林，早年也盛產美濃瓜，暑假就是產季，我常和左鄰右舍的小朋友，一早就將鉛製水桶掛上腳踏車把手，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村郊的田地去，瞧哪塊田地正在採收，就前去幫忙。

負責採收的婦人們把成熟的瓜摘下，聚集在田壟間的大竹簍，壯丁們則將一簍簍裝得尖滿的瓜挑到田頭匯集；田頭也忙得不可開交，地主和收購的商人挑揀賣相好的，小心翼翼往我們這些娃兒圍繞著的、一盆盆盛著清水的洗衣盆放。女工男丁採瓜挑瓜掙錢，我們是「洗瓜賺瓜」。

地主或大盤商常叮囑：「瓜要洗清氣，袂使由在，瓜尾才欲予恁分。」最後一句我們聽得仔細，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然也沒有白取的甜瓜。只要俐落把瓜洗淨，地主心情一好，一旁大小不一汰出的醜瓜全是我們的酬勞！當所有的瓜採收完畢、挑撿洗畢，就待地主一聲令下，大夥兒便不客氣地提起水桶裝到滿，這時管誰再挑東撿西，動作慢的人肯定吃大虧了。

說來有趣，儘管是被汰除的小瓜，或形相不佳的醜品，削去蟲咬結痂或有汙點的醜皮後，吃起來仍舊甜蜜有味，「瓜」也不可貌相，舌尖未觸及前，誰都說不準哪個瓜甜呢！不過，記憶中的美濃瓜都是綿綿甜甜的，特別是大暑期間，吃顆冰鎮過的美濃瓜，蜜滋滋，清涼極了。

「自己吃的，挑那堆，醜醜的也很好吃！」老闆招呼我說：「要拜拜或送人就挑漂亮的，這堆較漂亮一斤四十五，醜的二十五塊。」

向老闆買了幾年的美濃瓜，深知他的信譽，只是心中仍有疙瘩，瞧旁人免錢似的隨便拿就是一大袋，東挑西揀的我仍無法在那堆醜瓜中刻意挑出精選。

「買不多啦，就買好的！」我改往四十五元一斤的挑去。老闆深諳人心，他笑著贊同：「對啦對啦！吃不多就買好一些的。」甚有同理心地點出我的忐忑，「很多先生都不敢買醜的，以免回家被罵！」是的，正中在場所有人的下懷，男顧客心有戚戚，女顧客暗自得意，買東西，男人總不比女人精細。

四十五元一斤的瓜，其實就和兒時記憶裡那幫人洗瓜後掙得的酬謝瓜不相上下，就較網球大些，皮相稍好些，口感內綿外脆，味道甜美；而想到老闆知我心，那懂人心境，解人之窘的幽默，甜美中就洩出淺淺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