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逸／金鑠鑠的海味

上好的日光浴氣氛既奢華又虔誠，彷彿修練金身；烏魚子們坦腹臥床，安安靜靜翻身過來，又翻過去，紫外線細細熨過，燙出血橙般的勻稱膚色，在榻上留下一枚一枚淡淡的水漬。

在好天氣的庇蔭下，年末烏魚產季過後，南部各地烏魚子手工業者便開始如火如荼製作冬季限定的珍饈，曬魚場往往是「家財萬貫」的壯麗景觀。烏魚子加工技藝仰賴經驗與手感：去血、鹽漬，修補破皮，抓緊節奏地翻曬、整形，直到肉身微微透光，色澤近似高溫軟化的玻璃，時光凝結的琥珀。

北港小鎮廟宇香火與油行焙炒的氣味分子雲霧交纏，厚得化不開。鎮名有「港」，然海灣已遠──沿著此地邊陲的巷弄漫遊，如果途經烏魚子製作人家的曬埕，卻也能收穫熱帶海洋豐腴的氣息，提醒著來客北港媽的眉目底下，也曾船帆入眼。

當地的揚信烏魚子是台灣烏魚子比賽的常勝軍，第二代掌門人的娘家原本就是做烏魚子的生意，嫁到雲林後，原本當公務人員的丈夫辭掉工作，向岳父學了做烏魚子的技藝，沒想到一出師就拿下評鑑賽全國冠軍，此後七度金牌加身，日本皇室年年固定向他們訂貨。

這戶製作烏魚子的人家親切無比，和南部的陽光一樣性格明亮，現場協助烏魚子整形的歐巴桑們不但不介意我在現場蒼蠅一樣亂晃，還不斷餵食陌生來客芭樂和小番茄。

曬埕上翻動烏魚子的工序規律輕快，咬合的齒輪般不停向前旋轉，時間感在這裡顯得特別具體。

終於，烏魚子漸漸褪去軟嫩的鵝黃，收斂為夕照般深沉的腥紅，意味著一年又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