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雯／銀杏樹下

日本作家安房直子有部童話作品《狐狸的窗戶》，故事描寫獵人遇到開染坊的狐狸，狐狸將他雙手拇指與食指以藍色桔梗花染色後，教他以那四根手指搭起一扇菱形窗放至眼前，往內瞧，便能望見思念的故人舊事。

我雖無藍桔梗可染色，仍依樣畫葫蘆，以雙手食指與拇指搭起一扇窗，透過心靈之眼，直盯著庭院裡那棵銀杏樹。

我的菱形窗內瀰漫著薄紗般霧氣，樹旁的薄荷、魚腥草葉上淌著些許露珠，地上一個小洞穴裡，倏地跳出某種生靈。一隻、兩隻、三隻、四隻，我倒吸了口氣，那是伴我多年的毛孩子們啊！牠們不時扒著泥土，偶爾瘋狂在地翻滾、互相溫柔舔咬，在樹下玩得忘我，此景，看得我眼眶盈滿氤氳。

我受不孕所苦，將小狗當自己孩子疼愛，第一隻毛孩意外身亡後，想讓牠回歸塵土為安，考量自家陽台盆栽不適合植葬，請示公公婆婆後，兩老欣然同意我們將小狗骨灰帶回夫家，埋葬於庭院的銀杏樹下。

幾年後，其餘三隻毛孩陸續老朽離世，牠們的骨灰亦安葬於該處，在天家結伴同行。

銀杏樹是公公的父親所贈，自小樹苗開始栽種，至今樹齡已三十餘年。一般而言，銀杏在台灣平地栽種不易，但夫家的銀杏卻長得異常健碩，之前我從未問及樹木品種，毛孩植葬串起因緣，才得知那是以萃取預防記憶衰退成分而聞名的銀杏。

從那時起，我也才留意到，銀杏樹於四季各有姿態，夏天時枝繁葉茂，秋日時葉片轉為閃耀金黃，冬季時光禿嶙峋的枝椏有種繁華落盡的悲美，安靜蟄伏等待春天來臨時再度盎然萌發。

廣島核爆事件後，據說在那死神踐踏過的土地上，銀杏是最快重新萌芽的植物，且並無畸形生長的情況；自此，銀杏便以強韌生命力，被當地人視為「希望」的象徵。

數年前，我與先生終於做人成功，女兒現已五歲，而我相信，就是那與希望共生的銀杏樹和毛孩們的庇佑，才使得屢敗屢試的我們，能在不惑之年喜獲新生。

如今，我依然時常像童話中的那位獵人，以手指搭起菱形窗凝望那棵銀杏樹，那裡不僅有我鍾愛的毛孩長眠在下，還棲息著孕育夢想成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