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薇／夏日的泳衣

孩子長得很快，快到有時候來不及細細凝視，他們就已抽高了、換了另一副模樣。每到夏天，我總會替他們添購新泳衣，方便去海邊逐浪、到泳池暢游。記得他們還是小小寶寶時，我喜歡給他們挑選繽紛可愛的水果造型泳裝，來件紅底黑點連身衣，再配上一頂嫩綠色泳帽，看上去就像一顆小草莓，讓人想要咬一口。

學齡後我開始幫他們報名暑期泳訓班，除了讓他們不怕水、能享受在水裡翻滾的快樂，也是一種求生本能的鍛鍊，讓我能多一份安心。那段日子我特別挑選長袖長褲的泳裝，細心呵護他們稚嫩的肌膚，不讓盛夏的烈陽在他們身上留下任何傷痕。

而今年夏初，我又開始張羅新的泳衣，只是這次的挑選更為艱難。孩子們進入青少年階段，泳衣尺寸從童裝漸漸轉換為成人的S號，兒子的部分簡單得多，男孩只需要一條四角泳褲就足夠，但女兒的泳衣卻讓我思量再三。

作為母親我有太多考量，首先泳衣不能是藍色，雖然我和她都偏愛藍色，可是浸在光線折射後呈現藍綠交錯的泳池裡，藍色泳衣幾乎沒有存在感，若在水中發生意外，救生員或許會錯過最佳的救援時機。其次，絕不能是比基尼，比基尼看似時尚輕巧，但它更適合在沙灘上曬太陽或泡溫泉，若要認真游泳，總令人擔心會不會走光。

市面上的女性泳衣不外乎單件連身式或兩截式，下半身則分為三角褲、四角褲和裙裝，與女兒討論後，生性保守的她堅決排斥三角褲泳衣，她說看起來就像是開高衩，會暴露整條大腿。「我的腿太胖了，我不想被看到。」聽到這句話，我心裡微微一震，十幾歲的孩子，竟已深陷容貌焦慮。

她其實一點也不胖，體重只有四十多公斤，雖說沒有纖細如鉛筆般的腿，但她的身形勻稱、圓潤而有朝氣，在母親眼中，那是一種無可取代的可愛與生命力。可我也明白，在這個連自拍都要先開濾鏡、修飾曲線的年代，誰還能輕易接受真實的自己？每一次在更衣室的鏡子前，每一次在泳池畔被目光掃過，都可能成為一場自我審判。對青春期的女孩而言，身體不再只是自己的，而是時刻被審視、被比較、被評論的對象。

我其實也希望她能夠自由自在地擁抱這段年輕時光，無所顧忌地大笑、奔跑、享受陽光與水花；但另一個身為母親的聲音卻悄悄告訴我，保守一些更能減少被有色眼光侵擾的風險。這樣的想法或許不夠政治正確，因為任何形式的騷擾，錯都在施暴者，而非被害者。但我們都清楚，現實中有太多女性在還來不及學會說「不」時，已經留下了無法抹去的陰影。女性一生中遭遇性騷擾的比例高得驚人，幾乎成了一種不願面對卻無法迴避的常態。作為母親，我想盡可能保護女兒，讓她既能保持天真，也能擁有安全感。

最後我們一起挑選了一件有裙襬的連身格子泳裝，橘色和藍色交錯，色調活潑又不會過分鮮豔。當她穿上新泳衣，害羞地撫摸著赤裸的臂膀，我抱抱她跟她說，女兒妳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我已經把最好的基因都給妳了，比我聰明，腿比我長，還有一顆纖細溫暖的心，希望妳多愛自己一些，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