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zel／國王肚裡能撐船

年過三十之後，我開始受苦於胃痛的糾纏，儘管二十歲時那種炸物加可樂、又咖啡又熬夜的生活習慣早已改掉大半，仍然逃不了胃酸出其不意的攻擊。仔細回想那些我研讀過的歷史資料，真是太不公平了！考量到現代醫學的進步，還有我如何耗費數年時光小心翼翼地培養清淡飲食，我怎麼想都不明白，為什麼胃痛這種折磨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歷史上的大食怪排成一列，事蹟恐怕說都說不完，好在我們暫且不必考慮平民百姓──那個年代他們也沒資本多吃，食量太大的普通人，恐怕連童年都熬不過。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走進歐洲貴族的殿堂，吃就從生存需求搖身一變，成為最浮誇的享樂活動。我們現代人為了健康都知道要少吃的紅肉、糖和精緻澱粉，全都成為物質稀缺時代的炫富象徵。

說起吃，絕對不能不提法國。在中世紀，西歐還沒什麼國界之分，大家對豪奢的吃的概念還很單純：很多很多的肉，很甜很甜的糖。開趴的時候貴族們抓起食物就塞，塞滿了就催吐出來，空出位置繼續塞。不過到了十七世紀的太陽王路易十四，吃的地位更進一步被堆高了：從炫富，提升為炫權。

在法國凡爾賽宮，這位尊貴的歐洲霸主一天只吃兩頓飯：下午一點的「小餐」，和晚上十點的「大餐」。小餐的「小」不在他個人的食量，而在用餐的排場。午間的太陽王多半自己吃飯，一頓的分量以我個人（普通女性食量）來算，至少夠吃兩天：包含三到四種湯品、烤製的禽鳥類、一大盤紅肉類、一份麵食、三大盤蔬菜，還有飯後的甜點，通常是水果或蜜餞。吃的時候就在陛下房間擺張小桌（估計其實也小不了），安安靜靜獨自享用即可。

然而到了晚間十點，吃飯就不再私密了。凡爾賽宮的晚宴廳裡塞滿了人，等親衛隊吹響號角，花團錦簇的貴族們便用最誇張的角度鞠躬，敬候陛下入場。但宮廷美食與大多數人無關，「大餐」裡能吃的依舊只有太陽王，再加上他的子女和當時最盛寵的情婦（多半也是他某些孩子的媽）。其他高達五百人之譜的陪吃者只能恭恭敬敬站著，一點聲響都不許發出，唯有最高位、最得寵的貴族，能看君主的眼色適時遞上餐盤、手帕。極偶爾的情況下，陛下會恩賞某人一起坐下吃──他明日立刻就會成為全宮廷最受諂媚的對象。

等太陽王吃了一陣子，大手一揮，等待已久的馬屁精們終於能一一上場，或陳情、或請示、或獻媚。想探知君主的想法，參加這場「晚飯吃播」是最有機會的。每當廚房出菜，餐點前進途中，人們甚至要對菜行禮。君權的威懾力藉著吃飆到頂峰，而太陽王驚人的食量，更讓君主的與眾不同被強烈凸顯。

路易十四是首開吃飯排場政治化的國王，卻絕非唯一「肚裡可撐船」的國王，英國的亨利八世、喬治二世、維多利亞女王一樣榜上有名，大多還伴隨愛喝酒的名聲。詭異的是，這幾位大胃王全都頗為長壽，而且個個吃到人生的最後。儘管便祕、發胖、痛風都找上他們，在老年之前卻少有人傳出胃疾。如此說來，現在連飯後甜點都不敢多吃的我居然有胃痛，想想簡直虧大了呀！

●本文作者為Podcast頻道《時間的女兒：八卦歷史》主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