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虎／「星」夢不在寶萊塢

印度超級英雄電影《奇魔俠》中，天生神力的克里希不意邂逅來自新加坡的少女普萊亞；為了追尋真愛，他果斷選擇離鄉、轉往車水馬龍的大都會，且在高樓華廈並起的鬧市街頭與邪惡勢力交鋒，留下了爽颯的丰姿。

「愛與勇氣」的永恆主題經由寶萊塢式的聲光演繹，不免令人想起新加坡的兩個別稱：其一為「獅城」，據聞數百年前，室利佛逝國的王子途經此地，因目睹威猛巨獸虯結著毛髮、凜然發出低吼，遂以此吉兆為該地命名；其二，則是帶有浪漫情懷的「星洲」──遙望群島所組成的蕞爾之地，彷彿真如同幻設於眾水間的星系，兀自閃熠浮光，歷來吸引無數航海冒險王前仆後繼，朝那碧海藍天的深處尋夢。

無論如何，這是座隨時上緊發條的島嶼、城市、國度。三位一體的繁榮形象得益於大量移入的勞動人口，早在兩百多年前，不列顛東印度公司相對寬鬆的管理政策，便為前來碰運氣的淘金者廣開方便之門；及至上世紀中葉，南亞各地的社群一次又一次橫渡孟加拉灣，並在季風與洋流的拂照下，決意押注身家，和未知的命運對賭……也正是他們，最終攜手華、馬等族裔，共同撐起《奇魔俠》裡高聳的天際線，也撐起了星洲獨立後，一片熙熙攘攘的盛世風景。

而晚近二十年以降，自印度半島東進新加坡的人潮持續湧現，這群熟諳程式編碼或精算法則的上層白領，或被戲稱為「烏節路的印度人」，他們成為次大陸崛起的明證，挾帶著學歷、知識與技術光環，持續投入本地高速運轉的命脈產業……而其經濟能力和社會地位，顯然不可與早期篳路藍縷的同胞相提並論了。

記得那一回，我應公務邀約前往新加坡，才剛步出空橋，下榻的五星級酒店便已安排專員前來迎迓。接機的印度裔男士約莫五十開外，頭戴金邊眼鏡、身著熨貼白襯衫，腳上一雙牛津皮鞋保養得精潔鋥亮，一副斯文縉紳的派頭；事實上，他原先在新加坡航空任職超過三十個年頭，儘管如今走下一線崗位，卻仍舊以退而不休之姿，替高端旅宿業提供顧問、禮賓等服務。

我們沿途不緊不慢地寒暄，話題由島國多變的天氣游移至口味繽紛的南洋料理，又從後疫情時代的本地觀光發展跳接到晚近獅城日益緊縮的移民政策。我十分好奇他的身世來歷，於是，在推送行李、過海關以及坐上專車的短短幾刻鐘光景，他操持著鏗鏘的口吻，有條不紊地敘述父祖輩如何逃離戰亂不斷的原鄉，母親如何在殖民政權的變動下爭取活路、將八名兒女拉拔成人；而他自己又是如何刻苦求學，從而在這座嶄新誕生的國度站穩腳跟……

「So......Here 's my story.」臨別，他鄭重地握了握我的手，笑說自己的背景既不偉大也不平凡，就只像是潮來汐往那般自然。

離開奈波爾筆下的「幽黯國度」，啟碇之後，承載家族的船隻將迎向孟加拉灣，然後是安達曼海、麻六甲海峽──他的「星」夢不在寶萊塢，境遇卻堪比街頭打滾出來的「貧民百萬富翁」……他的「星」夢，想來會在這座甚至比他祖父還年輕的島國上孵孕完全，直到自己也成為徒子徒孫口耳相傳的一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