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邏灣／懷念俠女老師

若非她的庇護，我將無法繼續讀書

民國54年，我就讀公園國小，兩年後被分配到三年六班，由邱秋鳳老師帶領至畢業。能在邱老師的羽翼下成長，我感到幸運和驕傲；歷年來，邱老師的學生是校內各種比賽的優勝者，甚至代表學校贏得台南市和全省的競賽獎杯。有些女老師開玩笑地說，她們妒忌邱老師的「好運」，總是分到人才濟濟的班級，彷彿受到神的眷顧。

其實，邱老師擅於激發學生的潛能，使之勇於展現自己的才華。擔任我們的級任導師後，她接受前任班導的推薦，讓我當班長。不久，她挑選國文和數學的小老師，輔導學習落後的學生，還不時鼓勵小老師們上講台解題。每周五開班會，除了檢討學習與日常生活，她也會留一些時間讓學生表演，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說相聲，大家歡笑連連。

邱老師對我們一視同仁，既不偏袒也不歧視，該管教的時候從不手軟。她處罰學生的方式別出心裁，例如，在冬天準備一桶過夜的水，要沒交作業的學生把雙手泡在冰冷的水中數分鐘－－手凍僵的滋味真不好受！有一回，邱老師正在巡堂，瞥見我上課時轉頭與後座的同學說話。或許因為我是班長，她必須殺雞儆猴，罰我跪在教室後面、雙手舉高椅子。罰跪的那幾分鐘，心上與手上的重量，使我面紅耳赤！儘管如此，邱老師的關懷仍是無微不至的，是讓我受益最多的恩師。

讀小四那年，家父把我的課本全部燒毀，打算讓我輟學。邱老師在班上說明我的困境，呼籲同學找出哥哥、姊姊的舊課本，助我度過難關。然而，家父再三阻止我上學，執意要我擺攤子以分擔家計。邱老師簡直是正義的化身，一再挺身而出，與家父交涉，最終我才得以重返校園。另外，她幫我申請清寒獎學金，甚至為我支付課外活動的各項費用。若非邱老師盡心竭力的庇護，我勢必連國小都無法畢業。

讀小五那年，個子高大的某老師弄丟鑰匙，無法打開辦公桌抽屜，我自告奮勇幫忙解決問題。我找到一根粗鐵絲，用大石頭把鐵絲的末端打成扁平狀，然後稍微折彎，就是所謂的「萬能鑰匙」－－我從家父那兒學來的。順利打開某老師的抽屜後，我沾沾自喜，殊不知根本是惹火燒身。

過了一學期，某老師聲稱她的抽屜遭竊，指控我是小偷，因為我有「萬能鑰匙」。我百口莫辯，當場嚇壞了，邱老師立即站到我身邊，為我的人品做保證，振振有辭地反駁。幸虧邱老師仗義執言，否則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事後，邱老師狠狠訓我一頓，告誡我以後不要再自作聰明和愛管閒事。又隔了一陣子，某老師竟然從二樓扔下一個花盆，導致一位女老師頭破血流，大家才知悉那位老師患有精神疾病。我慶幸自己未遭到毒手。

如今回想起來，她的舉動另有深意

我們班在學藝競賽屢次獨占鰲頭，在體育競賽也很出色，小六那年的校慶運動會到了尾聲，得到團體優勝獎，由校長親自頒獎。然而，司儀宣布「班長上台領獎」，邱老師卻讓康樂股長上台。我感到沮喪，不禁自問：「莫非我的表現欠佳？」出乎意料，我們班又得到團隊精神獎，司儀宣布「康樂股長上台領獎」，邱老師才叫我上台。校慶散會後，邱老師突然送我一支高級的原子筆，可是我仍悶悶不樂。我揣測邱老師讓康樂股長去領獎，意在巴結校長，畢竟康樂股長的父親與校長私交甚篤。

於是，等到邱老師騎摩托車回家，我將那支原子筆放入她掛在辦公室的外套口袋裡，附上一張字條：「您是在補償我嗎？」由於邱老師從未提起原子筆這件事，我就當作她明白我的意思。如今回想起來，我反而意識到當年自己的好大喜功，以至於心胸狹窄，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在運動會上康樂股長確實勞苦功高，本來就該讓她代表我們班接受團體優勝獎。

邱老師的生日是二月二十九日。小六那年，我們班決定在二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為班導慶生。不過，在討論該買哪一種口味的蛋糕時，我們爭執不下，竟分裂成兩派，各訂一個十六吋蛋糕。我不記得邱老師如何吹熄兩個大蛋糕的蠟燭，但是我記得她很開心地吃巧克力蛋糕和香草奶油蛋糕，然後她心血來潮，一一為我們看手相。我和副班長都被老師預言將來適合為人師表，其他同學也受到鼓勵，對未來充滿希望。

升上國三後，我向邱老師請教升學方向。她建議我選擇台南師專，不僅學費全免，而且畢業就可以當老師。她說：「只要妳通過筆試就不用擔心口試，我可以幫妳過關。」後來我同時考上台南女中和台南師專，但是我太嚮往上大學，因此放棄台南師專的口試。多年後，幾經波折，我終究以教書維持生計。從六年六班畢業的同學，大多在各行各業施展本領，其中有化學博士、日文講師、醫師、護理師，以及商場女強人。

邱老師膝下無子，幸好歷屆的學生敬愛她，也幸好她與師丈鶼鰈情深，而且師丈的外甥女過繼給她當女兒，彌補了她的缺憾。邱老師是虔誠的佛教徒，晚年在高雄的古嚴寺擔任內護長，於110年7月27日捨報。師恩浩蕩，我無以回報，謹以此文聊表孺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