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萱／大家的機車阿伯

前陣子感冒潮，診所每天爆滿。一天，我打好如意算盤，預計開診前提早排隊，希望趕上十點整的會議。殊不知人到診所時，前面已排了十組，等看完診、拿完藥，已經九點四十五。

怎麼辦？一般來說是攔計程車，或打開手機訂車。不過，作為一名北投人，還有另一個選項！

「限時專送」，也稱「機車快遞」，是誕生並仍存在於北投的機車載送服務，以電話末四碼為招牌，例如4733、0077，「辦公室」則隱身各處：你如果在騎樓邊看到一張擺電話的桌子，有三兩阿伯在旁泡茶聊天，可能就是他們。

北投之所以有此產業，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地形，北投多山，交通不便；二是產業。北投曾是風化區，酒家林立，政商名流、外國觀光客都會來此喝酒、泡溫泉，讓小姐作陪。

當時，機車阿伯最主要的工作為接送小姐，一通電話，即會驅車前往「查某間」接人，直送酒家，宛如「Uber Lady」！我的母校附近曾有好幾個查某間，因此老校友說，過去常見機車阿伯載著美麗小姐呼嘯而過。

阿伯不只載小姐，也是居民日常好幫手。彼時公車班次少，每當太太們買完菜，有感扛著大包小包走上山實在辛苦，便會請阿伯相助。

時光流轉到1979年，北投廢娼，性產業轉為地下。作為其中一環，機車阿伯變身報信人，埋伏北投分局，一見警察出動，立刻通知酒家讓小姐躲藏。不過地下產業生存空間有限，酒家淘金潮終究畫下句點。

限時專送倒是沒有消失，他們騎著機車穿越時空、來到當代。舉凡載人買菜、幫忙送便當，甚至在疫情期間幫忙拿健保卡去領藥（我們全家確診時便曾如此），只要阿伯願意做，價錢談攏，統統沒問題。在科技為王的時代，成為一個立基於信任、人情的奇妙行業。

我以前只聞其名，不曾被載過。終於有天需要趕場，從山上的北投文物館趕到捷運站，於是，我呼叫了機車阿伯。儘管地處偏僻，他沒幾分鐘便抵達，遞上貼心加了墊子的安全帽。

阿伯熟門熟路地滑下山，彷彿路是自己家的，我在後座有點緊張，「阿伯你路很熟欸！」「太快嗎？」「一點點啦！」「我們頭家有叫我們慢一點！」

回到平地，我開始閒聊生意如何、以前是做什麼的。「以前是在陶瓷工廠工作，後來貴子坑土石流，就沒有了，所以來做這個。」聽著阿伯講古，不到十分鐘北投捷運站映入眼簾。

這一趟八十塊，大概只比計程車便宜一點，但其方便性、親切感，簡直像跑到樓下按門鈴拜託鄰家阿伯救援，有種莫名的安心與自在。

有關這群阿伯的故事還有太多，像是大拜拜時，有轎班大哥在限時專送的桌椅暫歇，電話一響，他們就順手「幫忙」接，卻沒請機車阿伯出車……最終客人打了五次才叫到車！又有一次，一位阿伯跟上流行，設定來電轉接，但轉接前，電話還是會先響兩聲，於是一到夜晚，不斷響起又停下的電話，成為恐怖的鄉野奇談……

如今，限時專送和台灣許多傳統產業一樣，面臨青黃不接的問題。不過短期內，他們會繼續當大家的機車阿伯，在最緊急的時刻遞上安全帽；而他們的傳奇，也會在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談中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