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傑／元寶來囉

劈里啪啦的炮竹聲接連不斷，我緊緊握著竹竿不敢大意，等那串狀元紅的最後一聲炮響才是除舊迎新的開始。父親領著三個小蘿蔔頭，在一片硝煙味裡，踏過滿滿一地的紅紅紙花，像中了狀元踩進家門。接著是老媽從廚房傳來的嚷嚷聲：「元寶來囉，元寶來囉！」那寒冬的夜晚、那盤冒著熱煙的餃子、那份和樂融融的溫馨，至今依然牢牢留在我腦海。

俗話說：「舒服不過躺著，好吃不過餃子。」餃子早已是台灣普及的美食，從南到北、隨時隨地皆可以吃到。但像老媽對餃子有那麼多堅持的人實在很少：餃子麵糰宜軟、醒麵宜長。餡肉宜反覆細剁，當季蔬菜宜鮮，蔥薑辛香宜勻。四指一掐就是個皮薄餡大的元寶。之後，煮水宜滾，蓋蓋煮餡，掀蓋煮皮。以上就是老媽餃子好吃的祕訣，吃過的人沒有不連連稱讚的。

年輕離家初到歐洲時，那間青石小街的老肉鋪，讓我印象十分深刻。齊整排列各種牛、羊、豬肉，與一堆紅白相間絞肉的明亮玻璃冷櫃，正中垂掛的是圓圓的秤盤，兩旁聚攏著許多繽紛肉腸，以及一個個赭紅的乾紅椒，與一串串綁成辮子的大蒜。

頭一回進到店裡，店主揚了揚下巴，冷寞地盯著我沒說話。我指指絞肉，他忽然就像遇上老朋友般友善起來，過完秤還熱情地多添了一點。不知是為了拉攏客人，或是受到我的東方禮貌影響，總之打那時起每趟去都有親切的寒暄與咧開的大嘴，行徑令我費解。很久以後我才明白，當地俗語說，若要討賣肉的歡喜，就多跟他買些絞肉。原來店裡所有剩餘的下角料，全絞在那了。

至於餃子皮，只有自己動手。由於不認識麵粉標示，還曾錯選成棍子麵包的高筋麵粉，回來加水揉成麵糰，揪成劑兒時就覺得有些不對，之後怎麼擀也擀不成皮。擀麵棍前一推，劑兒立即又彈了回來，不管怎麼使勁，它就是不肯就範，一旁等著吃的同學都笑翻了天。

返台後，老媽年事已高，我們不再常吃到她的餃子。前陣子，她經歷了一場中風危機，半身不便讓她咬字費力，好長一段時間不願講話，問她什麼都只是回以點頭或搖頭。

除夕夜一如往年，但當熱騰騰餃子端出來時，許久沒開口的老媽，突然抬手說：「元寶來囉，元寶來囉！」我心頭一暖，忙夾了一個放進她碗裡。看她歪斜的嘴角，一時抑不住內心的喜悅，鼻子一酸，眼淚悄然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