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怡真／雷媽與她的造型顧問

女兒長大後個性與愛好與我完全不同

女兒小時候長得跟我非常像，彷彿從我五歲的照片裡拎出來一般。至少有三名親戚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說：「她跟妳小時候一模一樣。」一樣的圓臉、一樣的神情。

然而，女兒長大後個性與愛好與我完全不同。她喜歡溯溪、攀岩、海泳、登山、健行、衝浪，這些我一輩子也幹不來的事。她非常地需要朋友、死黨，沒有好朋友會整個人困倦懶散地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幹，儘管她總說已經過了少女期如今非常豁達，但這話還是聽聽就好。女兒也直白地表示自己愛錢，幼稚園時畫給我的母親節卡片，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媽媽，周圍點綴滿滿的＄＄＄，用注音符號整齊拼著：媽媽祝妳有很多錢。長大後她非常堅定地表示：「有錢不能解決任何事，但沒錢萬萬不能。」堅定的態度好似剛從缺錢的災難中爬出來。

她對功課的態度是：能混就混。打開她的七年級數學講義，明明是錯的答案卻自己打個大勾表示全對，講義裡夾著小考考卷三十分，同學對她的評語是：「非常樂觀，總是說：沒差啦沒差啦，考爛也沒差！」當你追問她為什麼這麼馬虎，她很理所當然地說我不愛讀書，神情像喝一杯可樂那麼自然。但是到了考前她必定來趟鬼哭神號怎麼辦怎麼辦，在一番緊急救援之後她滑壘成功，五分鐘後她坐在電視前看IU或BLACKPINK－－她已經把這個小災難忘記了。

如果因為她跟你這個那個的不一樣，你就要請她改變，八成會引起親子大戰，然而華人父母多有這個通病。

記得女兒國中的某一天，她要跟她的超級好朋友芋頭出去耍廢，我一出門她就把櫃子裡的衣箱搬出來，衣服翻得到處都是，蓋子也丟在地上，打扮得青春率性就出門了，留下讓我回來目瞪口呆的一團亂麻。我想等她回家來我必定要：妳怎麼這樣亂丟？要出門早點準備幹嘛這樣亂？沒救了妳！現在小孩真的是太好命啊，讓妳整理一天就知道整理的人多累多辛苦！我坐在沙發上等著，時鐘的針尖像是刑場劊子手的大刀閃光，這小孩皮在癢啊……然後我可愛的青春女主角回家了，帶著滿臉的快樂，我惡狠狠地衝口而出：「妳這樣打扮是為了跟芋頭出去？」「對呀！」這可惡的小孩還不知道大禍臨頭！然後我－－鬼使神差迸出一句：「那我以後請妳當我的穿衣顧問好嗎？」

她的神情像訓導主任抓包學生抽電子菸

「啊？」她驚喜地笑起來：「早就應該這樣了！」她迅速衝到房間裡，指著我掛在衣架的外套說：「這件、那件，還有那件，統統不要穿了，還有那個桃紅色外套，根本就是有少女心的夜市阿嬤在穿的，統統給我收起來！」女兒的神情活像是訓導主任抓包學生抽電子菸一樣的不以為然。我恍然大悟，原來妳早就看我穿衣服不順眼了？「對！」她大吼，「妳跟爸爸，你們這兩個可怕的老人，爸爸更可怕！」喔喔喔，好的，那我該穿什麼衣服？「白色的、米色的可以。」粉色的呢？她露出嫌惡的神情，揮揮手，「趕快丟掉！」黃色的？綠色的？「NONONO！妳要這樣配那樣配才好看，包包丟掉，去買一個新的！」她發號施令如此明快，像是籌畫已久。

很快地，我發現她熱愛逛拍賣，買衣服，黑的白的，各種T恤。妳走的是嘻哈風呀？我諂媚地問，她滿意地笑。她從便利商店拿回一個又一個包裹，我好奇錢從哪來，從省下的零用錢來？從補習班發的獎金來？好吧好吧，穿衣風格是需要摸索的，各種衣服試一試，久了就找出自己的風格！對嘛對嘛！要穿搭呀！腿短要弄長就要穿這種短版上衣！

所以呢，女兒從此變成了我的好麻吉，她膩在我身邊要抱抱，要跟我去逛菜市場，一邊逛一邊說：「妳很雷！我要叫妳雷媽！哈哈哈！」然後她正經八百地說：「妳很幸福欸，現在有幾個小孩會這樣黏著媽媽呀？沒有了啦，我告訴妳！」是是是，娘娘說的是。我點頭如搗蒜，女兒拉緊我的手呵呵笑：「妳這個雷媽！」

一個小人從我的肚子裡出來，慢慢地養，從手忙腳亂餵奶到終於能夠幫你煮飯陪你聊天，一天一天就這麼地過，無所謂停頓或回頭，對於當媽的工作，也從蒙昧到清明。「如果早知道這麼累，妳還會不會生我們？」會、會的，我遲疑地回答。女兒笑笑：「妳不會啦，我看妳一定不會。」然後她拉緊我的手，笑了。但我想，我真的會，會再次把妳生出來，因為妳就是我的可愛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