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舊書小驚魂

今年參加了一個二戰主題的讀書會，讀的通常是幾十年前的作品，比如小說《長日將盡》，內容大部分是一位英國老管家的瑣細回憶（碎念），教我驚訝從前的作家真敢，好整以暇用兩三百頁鋪陳，好像都不怕讀者睡著或棄書。

這些年受到網路世界洗禮，我的專注力已相當薄弱，要在期限內讀完慢節奏的書很不容易。可是，我發現只要堅強撐到後半部，進入故事高潮再一口氣讀完，那種滿足和蕩氣迴腸，是現代作品未必會有的韻味。

然而，讀舊書對我來說有個難題，就是我有潔癖。有次大家選了另一本小說，我回家上網搜尋，發現它已絕版，也沒有出電子書。終於在一家網路小店找到唯一一本舊書，我當時想，用買的，應該比在圖書館借「人盡可夫」的書要好一點。但我可能錯了。

領貨那天，打開信封時我便直覺地閉氣，只以兩根手指頭把書鉗出。哇，好黃，2002年初版，封面設計真是懷舊啊（避免造口業的說法）。我把它放在一個淨空的平面，以消毒酒精擦拭，抹完紙巾已呈灰色。內頁泛黃並長斑，但這部分我心知人力不能挽回，只能忍耐了。

經過長年對自己潔癖的觀察，已斷定它是沒邏輯、荒謬無理的心魔。例如我會規定自己洗頭洗澡更衣才能躺床，然而，卻隨時歡迎一隻十年沒洗澡、可能剛大便完的貓上床翻滾。不過比起嚴重時期，我近年的標準有漸趨正常，要是從前收到這本書，大概會直接視為毒包裹，現在已能不戴口罩並徒手處理。

這本書讓我非常感恩家裡有一個讀書架。我把書放在上面，將左右頁用兩邊的鐵枝穩穩壓住，如此一來，手碰到書頁的機會便降到最低。平常閱讀我會歪在沙發，寫意地一邊摸貓、一邊吃喝，但這次坐好之後，把讀書架放在適當的距離（太靠近怕吸進它散發的髒分子），書身除了接觸讀書架，其餘東西一律絕緣。

看看時間，今天應該可以讀一個小時。翻頁時，只用食指與拇指的指腹，期間不能摸臉或摸貓，禁止吃喝。時間到了，把書連架子一起放在遙遠的櫃頂，接著去洗手（內外夾弓大立腕，生日歌唱兩遍）。如是者，每次看這本書重複上述程序，小心翼翼，待它彷如出土文物或死海古卷之類。

誰料有一天，翻到某頁它黏住了！天啊！我叫自己鎮定，然後屏息，緩慢輕柔地撕開那一頁，沾黏處傳來酥脆的聲效，映入眼簾是一攤十元大小，鐵鏽紅色的汙漬，上面還有同色系的立體點點……我以畢生修為穩住心神，在半解離狀態下讀完那兩頁。為求保險再讀兩頁。確定已熬過難關，才把讀書架放好。洗手時勉勵自己：恭喜，你表現不錯，挑戰了個人極限，現在到戶外讓清風洗滌心靈吧。

平常去讀書會大家都帶著書，放在桌上好像比較有氣氛。可是，這次出席我放棄帶這部古籍，因為一想到要把汙染源放進包包便毛骨悚然。散會前，組員提議下個月的書，我立即上網搜尋，確保有全新紙本、電子版和書況良好的二手書，才安心同意。新書到手，我珍愛地撫摸封面，翻開潔白的內頁，放心地呼吸，感到無比欣慰，並默默感謝文昌君以及潔淨之神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