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氣味成為一把鑰匙之一

主辦單位／聯合報繽紛版

協辦單位／NUDE

評審／陳雪、湯芝萱

什麼樣的氣味會喚醒你內心深處的情感反應？那個瞬間帶來的是喜悅、懷念或驚嚇？

夏雨

文／林德威

那是，驟雨將至的味道。

空氣中的水分是聞得到的。但是平日隱而不顯，唯有即將降下大雨之前，會有一段短暫的時間，可以清晰地聞到那股頗為好聞的味道。

如今不算常見，小的時候，別說颱風，只要突如其來的一場豪雨，電力說斷就斷。即使緊緊關上了窗，仍可聽見呼嘯的風聲、隱隱的雷鳴、某片金屬板被颳得啪啪作響，彷彿一具停不下來的節拍器，固執地計算著漆黑中的心跳。

我有一截收藏得極好的紅蠟燭，每當這個時候就會摸索著翻出來，讓母親點亮。一家五口，簇擁著微微的燭光，在悶熱中——不知為何，那時總是夏季——大眼瞪小眼。或許是怕我們胡思亂想，母親會開口談笑，引著我們聊起各種趣事，弱小的燭火只能映亮我們的下巴，一張張翕動著，多麼怪異又融洽的景象。有時母親的興致高，會吆喝著讓我們找出撲克牌，就著燭光，打起撿紅點。時間已過去約四十年，我依然記得，那一張張昏黃的紅心。

是以，停電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非但不害怕，反倒有點兒期待，期待那種全家緊緊聚在一起的感覺。

如今，兄弟各自成家。但當驟雨將至，我的心中，就會燃起那朵微微的燭光。

百分之五的追尋

文／畢珍麗

父親脫下汗衫，一定搭在某處晾乾了再穿，他總說：｢不髒啊，有點汗晾晾就好。｣於是他的床頭、椅背、衣帽架上，都飄著有點泛黃的汗衫旗。

有時為了要清洗，我刻意拿起汗衫聞一下：「哇，都有酸溜溜的味道了。」他會像搶寶物似的，快手奪回汗衫，回我一句：「亂講，我怎麼聞不到？」偶爾看父親拿得不緊，趁他不注意就再搶過來，這時他精神立刻大振，會神速一把拽過衣服，兩個眼睛瞪得老大：「妳不糟蹋水啊。」

失去父親兩年，多麼後悔收拾他遺物時，沒有找一件他穿過的汗衫留著。那是最真實的存在，我居然遺漏了。

現在把衣服放進洗衣機時，那些棉質的衣服，常會被我下意識地往鼻子前送。通常老公運動穿過的T恤，有百分之五十的相似度，很偶爾才能聞到一次相似度趨近百分之九十五的氣息，我會不捨得放下。彷彿那是尋寶的路徑，放下就會消失、就會失聯。

嗅覺迷濛地走在回憶的小徑上，仔細搜尋著父親汗衫的氣味。就差百分之五要如何尋覓？我閉上眼悄悄地回到父親的房間，找一件他晾曬的汗衫，想像正跟他嬉鬧搶奪著，酸從鼻息到心裡。

費洛蒙

文／杏櫻子

聞到熟悉的味道時，我人在雲林，而味道的主人理應在台北。老家的房間裡沒有憑空多出一個人，現場唯一的氣味來源是桌上蒸騰的紅茶。

男友曾說我聞起來像鹹餅乾。

那時我說：「你聞起來也鹹，但不是餅乾。」比起餅乾，我想到的是新鮮製成的龍眼乾啪地一聲剝開時湧出的香——再扣除掉煙熏味，減一點甜，就有些相似。

或者也帶著點曬過棉被的氣息，再加一點米香。

遂得出結論：「有些像太陽。」

於是我想那氣味只能從窗外透進的陽光傳來了。

又或者雙眼在將光線轉換為神經訊號時，無意間召喚出了不存在的氣息。

五感中，只有嗅覺直接與記憶迴路相連。我早前就知道每天嗅聞不同氣味可以增進記憶，但若非親身體驗，還不知道記憶可以不在腦也不在心。

遠距離的時間還不算長，想念存在，但也不至於時時刻刻。然而那氣味就這麼飄進鼻腔。不濃，很淡。貪戀地多抽一口氣，就散了。

我沒頭沒腦地傳了一句「想你」。

他說：「我也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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