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利／福爾摩啥？拿台灣欺騙整個歐洲

大航海時代開拓了歐洲人的視野，宗教中所傳講的世界觀，已經比不上直接呈現在眼前的實境探險。歐洲人於世界各地的所見所聞，成為灌溉人類文藝復興知識茁壯的香醇美酒。加上印刷術的發達，讓各種報章雜誌書籍成為大眾傳播的主流。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是十七世紀歐洲人探索世界的日常。世界上任何一個未曾探索過的未竟之地，無不引起他們無窮的好奇心。

如果有人遠航之後回到歐洲，旅行途中的所見所聞，自然是許多求知若渴的歐洲人，非常感興趣的故事。海上的冒險故事，也因而有了市場價值。有錢能使鬼推磨，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之下，自然也出了不少騙子。反正，當時的交通和通訊遠遠不及現代，傳遞一封信要花上數個月、一趟遠航回來要花上數年，所以想打臉這些假冒的探險家，可沒這麼容易。於是，歐洲人的世界觀，就淌在真人真事與故弄玄虛的混水之中。

然而，歐洲人對於福爾摩沙的好奇自然也是十分高昂，不想錯過任何機會認識這個位在遙遠東方的亞熱帶高山島。如果有人曾經造訪福爾摩沙，或根本就是土生土長的福爾摩沙人，那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毫不意外，有一本福爾摩沙的書籍，緊緊抓住歐洲人的目光。很遺憾的是，這整本書都是：憑、空、捏、造。

大家好，我來自福爾摩沙！

1704年，有一位自稱來自福爾摩沙的青年撒瑪納札（George Psalmanazar）在英國出版了一本描述福爾摩沙民族誌與回憶錄的專書，全書名為《日本天皇之島福爾摩沙的歷史與地理描述》。書中鉅細靡遺地描述福爾摩沙的文化和風土民情，甚至還包含其周邊地圖與字母表（當然是自創的）。對當時嚮往神祕東方珍禽異獸和珍貴香料的歐洲知識分子來說，這可是有史以來最為完整的福爾摩沙專書！大家如獲至寶，這本書亦迅速席捲歐洲，更讓許多人崇拜起撒瑪納札，邀請撒瑪納札作客和演說。

撒瑪納札在書中寫了什麼呢？一起來看一下：

福爾摩沙島位於日本以南、中國以東、呂宋以北。（嗯，沒錯！）福爾摩沙氣候宜人，風景優美。但是地震、暴風雨等天災甚多，冬天也頗為寒冷（也沒什麼問題）……福爾摩沙人稱自己的島嶼為嘉德阿威雅，嘉德是美麗，阿威雅則是島嶼之意，和福爾摩沙語意相同（也許當時某原住民語正是如此）……福爾摩沙曾經歷伊斯蘭政權統治，也曾和歐洲荷蘭等國有著密切的貿易關係（似乎一半對一半錯）……福爾摩沙人的祖先是日本人，因此和日本有著類似的風俗文化（這樣寫會有人生氣吧？）……福爾摩沙人有吃人肉的習俗（你是指番膏嗎？）……福爾摩沙人有崇拜魔鬼的風俗。（你給我等一下！）

聰明的大家可以發現，撒瑪納札在書中的文字充滿虛虛實實，如果沒有想太多，就會全盤接受，信以為真。不過，也有飽讀詩書的歐洲人覺得怪怪的。

紙包不住火，謊言終究會被拆穿

其中一個重要的線索，是干治士（George Candidius）在1628年的著作《福爾摩沙略紀》。干治士是第一位拜訪福爾摩沙的新教牧師，在新港社（今台南市新市區）生活了將近十年。書中描述西拉雅人的社會文化，還編寫西拉雅語辭典。有些歐洲人對照干治士和撒瑪納札的書，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進而質疑撒瑪納札所寫的內容。

撒瑪納札也不是省油的燈，要騙就是堅定地騙到底。在他新版的著作中，撒瑪納札在前言寫到：「我描述故鄉的美麗故事，是各位讀者公信的事實。事實終究會將謠言銷毀。為了不讓讀者被謠言傳說誤導，我毅然決然扛起這個導正視聽的重責大任，從實報導關於福爾摩沙的史實。雖然相關作品充斥坊間，孰是孰非，讀者自有公斷，我無需辯解。」撒瑪納札自詡為描述事實的正義之士，其他人才是不折不扣的騙子。

天文學家愛德蒙．哈雷（Edmond Halley，對，就是發現「哈雷彗星」的哈雷），曾經故意請教撒瑪納札，問道：「請問在福爾摩沙是否有陽光從煙囪直射而下的日子呢？」不愧是天文學家，福爾摩沙位於北回歸線上，夏至的時候會受到陽光直射，這個問題，正是在直接考驗撒瑪納札。沒想到，撒瑪納札的回答是「沒有」。哈雷立刻覺得不對，撒瑪納札卻補充：「因為福爾摩沙的煙囪是彎的。」

隨著類似的矛盾愈來愈多，撒瑪納札和他的書在歐洲引發了許多紛擾。為了平息紛爭、徹底解決爭議，英國皇家學會決定找個真的去過福爾摩沙的人來問問。於是，找了一位英國東印度公司員工，請他來看看撒瑪納札的書究竟是真是假。

「不要瞎掰好嗎？」這位員工徹底打臉撒瑪納札，騙子的謊言終究被拆穿了。

相信我，你會很喜歡撒瑪納札的創意

撒瑪納札的名聲跌落谷底，默默退隱江湖，和好朋友山繆．詹森（Samuel Johnson）從事字典的編輯工作。雖然撒瑪納札為了進入上流社會，捏造了一整本民族誌，但是鉅細靡遺的鬼扯程度實在令人佩服，恐怕連一些實際考究的地方誌都比不上。這一點，其實也是撒瑪納札的寫作和語言實力，也難怪詹森願意請他去工作。直到撒瑪納札晚年，他才在自傳中坦承一切都是憑空虛構，他在法國南部長大，一輩子沒離開過歐洲。

撒瑪納札的偽書，至今仍令人津津樂道。1996年台灣的出版社出版了繁體中文版《福爾摩啥》（2014年新版書名是《福爾摩沙變形記》）。即便這是偽書，某種程度也反映了當時歐洲人對於東亞風俗文化的想像。未曾離開歐洲的人們，腦海中的東亞或許就是撒瑪納札書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