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瀞仁Jill／完全比賽

我不認為世界上有完美的事物；甚至，我覺得討論「完美」應該算哲學或神學領域了。但在某些限定的環境裡，完美的確是存在的，例如數學裡的完美數（perfect numbers，指所有真因數的和等於本身的數字，像是6=1+2+3）、完美平方數（perfect sqaures，指一個整數乘以自己的數字，像是3*3=9），或棒球裡的完全比賽（perfect game，指一場所有打者都不能安全上到一壘的比賽）。但即使是在這些限制裡，完美仍然很罕見，以棒球來說，大約每進行一萬五千場的大聯盟比賽，才會出現一場完全比賽。

即使如此稀少，在某個初夏的晚上，我好像看到了完美的模樣。

某次到日本出差，我因為實在很想在當地看一場比賽，便使出渾身解數（包括把機票延期、查比賽、透過各種管道買票等），可偏偏出差地附近的球場沒有比賽，遠一點的地方買不到票，眼看必須要放棄，轉為安慰自己「沒關係，等下次好了」的時候，所有事情用一種神奇的節奏，一步一步到位：我忽然知道只要搭一小時火車，就可以抵達某個有比賽的地方，有人答應幫我處理票，且當地（其實不太熟的）朋友可以帶我去……人生中從沒有發生過這麼好的事，我一下不知所措，一再跟朋友確認：「真的不會麻煩你嗎？還是不要好了啦，棒球比完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太累了。」但他堅持可以陪我去，我也只好帶著愧疚的心接受了。確定之後，我又開始無止境的擔心：聽說那個球場很悶熱不知道要穿什麼、氣象預報那天會下雨、晚餐怎麼辦……這些就算了。重點是，搭火車來回再加上看球賽這六小時的時間，我到底要跟那位不熟的朋友聊些什麼啊？我充滿忐忑，卻無從準備起。

終於，那天到了。不熟的朋友帶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朋友一起來，「如果氣氛尷尬，至少他們可以彼此聊天，我也不會那麼內疚。」我心裡有股小小的解脫。沒想到，這兩個人是全世界最適合一起看棒球的人。我真想對天空吶喊，謝謝老天爺！他們跟我一樣是內向者，想必我所有的擔心他們也都想過一遍。他們幫我準備了選手圖鑑，從路上就開始介紹兩隊的陣容；他們準備了晚餐，我完全不用在大大的球場裡跑上跑下；他們一開始就買好了路上所有需要的車票，帶我一路充滿餘裕的搭車、轉車；他們帶我坐最新的火車，透過大大的窗戶看夕陽西下的樣子，根本跟夢一樣。

進到球場，發現我們的座位是我這輩子坐過最棒的座位；看比賽的時候，每位選手上場，朋友都會一一介紹他的類型和近況，這場球賽變得超級有趣。我想，這個世界若有天堂，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妳會餓嗎？要吃東西了嗎？要喝啤酒嗎？會冷嗎？」我整場受到公主般的對待，而我，從來沒想過棒球場是可以當公主的地方。

比賽結束，朋友們支持的球隊贏了，是十六年以來最棒的九連勝，我打從心裡為他們開心，也深深覺得可以見證這一刻實在太神奇。回程路上，就算已經聊了一整晚，我們還是繼續在火車上聊天、在計程車上聊天，我甚至覺得我們可以一直這樣聊下去。「謝謝你，我會永遠記得這個晚上。」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決定豁出去了，講出這麼不內向卻無比真心的話。「我也是。」朋友這樣回答。

分開之後，我看著日本晴朗的夜空，完美的天氣、完美的車程、完美的球賽、完美的朋友，這一切怎麼會這麼完美呢？或許老天爺是想跟我說，很多事情剛開始或許看起來不順利，但最後都有完美的可能。又或許，正是因為事前的不順利和擔心，最後才會顯得完美。那天的球票，我視為珍寶般保留著。以後一定也會有害怕的時候，但那個晚上的每一刻，都像在說「不怕，往前去吧」。謝謝你們，我會永遠記得的。

●本篇稿酬用於購買Taiwan Stands with Ukraine, Divchata Power「烏克蘭女力在台灣」設計品。